两宋风云(195):自掘坟墓
暂且抛开权贵们之间的这些钩心斗角,我们现在来说说此时整个大宋最重要的事情——为先帝赵恒修建陵墓。
宋朝的皇帝不像其他朝代的皇帝,他们的皇陵都是在其驾崩之后才开始在位于今河南巩县的北宋皇家陵园里选址并修建,而且相比于汉唐时期那些皇帝们花费十余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建好自己的皇陵,宋朝的皇陵往往是要求在几个月内限期完成。说来也是让人不胜唏嘘,历朝当中宋朝最有钱,可他们皇帝的陵墓却是最“简陋寒酸”。
赵恒是在这年的二月驾崩,而他的皇陵被限期要在这年的七月之前完工,也就是说只给了施工人员五个月的时间,而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山陵使)正是当朝的宰相——丁谓。
作为每天有大量政务需要忙活的大宋宰相,丁谓虽然挂了这个山陵使的头衔,但他显然不可能经常跑到大宋皇陵的所在地巩县去现场办公,而且这活得干半年,他要是在洛阳待这么久,那他这个宰相基本上也就可以不用当了。因此,这次给赵恒修建陵墓,丁谓只是作为一个总负责人在开封总揽全局,具体的活儿都交给了具体的人在前方负责。
丁谓在总揽工程建设这方面绝对是大宋此时的第一行家里手,玉清昭应宫是他督造的,几年前被皇宫里的那场大火所焚毁的宫阁也是他负责重建的。如此,修皇陵这事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挑战,而等到皇陵修好并将赵恒下葬之后,等待他丁大宰相的自然又是加官进爵。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喜欢恶搞,它总是会在某个最不经意的地方和时段给人制造出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到的意外。丁谓此时权倾朝野,连当朝皇帝和太后都被他压得服服帖帖,看样子他的权势和地位简直是稳如泰山,可转眼间他就从人生的巅峰极速下坠直达谷底,而且这中间根本没有什么算计和阴谋,一切都是合理又合法。
在介绍丁谓这次极速坠落的过程之前,必须得先行说明的一点是,以丁谓的智商和为人,他定然不会干出自掘坟墓的蠢事,诸如霸占民田、强抢民女和草菅人命之类的恶行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还是如前所言,丁谓为官确实很奸,可他为政并不恶,他的凶狠、卑鄙和无耻只限于对他的政敌。丁谓无论是在西南地区为官还是在河北以及江南地区为官,他的政绩都堪称卓绝,而且他在当地百姓当中的口碑也不是什么大好,而是极好,寇准、张齐贤和向敏忠之类的大宋“名相”在为政一方上面跟他丁谓完全没法比。
那么,问题就来了,丁谓这么一个精于算计且事事都小心谨慎的人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而导致自己突然间坠入悬崖且终其一生都没能翻过身来呢?答案就是他和寇准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俩都被一个“猪队友”给坑了,而且他俩的这个猪队友还都是他们曾经的恩人,都是在皇宫里不可一世的大太监。
丁谓的这个猪队友不是别人,正是雷允恭。自打赵恒驾崩刘娥掌权,雷大太监一举取代前面的周怀正并踩倒入内都知张景宗成为皇宫里权力最大、最受刘娥信任和恩宠的天下第一大太监。眼看着宫里头那些个但凡有点身份和地位的同行都跑到巩县去给赵恒修陵墓,雷允恭也坐不住了,为啥?因为钱!
在权力和金钱面前,雷大太监还是更爱钱财一些,他太清楚修皇陵这事里面有太多的油水可捞了,眼瞅着平日里的那些兄弟们现在都在皇陵那边发财,雷允恭心里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虽然他待在京城里把持了宫中的一切要务,内通当今太后刘娥,外结当朝第一权臣丁谓,可他一个太监权力再大不也只能是个太监吗?他已经得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太监所能爬升到的权力之巅,所以他现在想要的不是更大的权力,而是那些真金白银一样的实惠:我雷大太监现在对权力没有欲望,我缺的是钱,缺的是金银财宝!
雷允恭前去找到刘娥,他主动申请去巩县给赵恒修陵,可是刘娥一口就把他给拒绝了:“你还是别去了,这宫里宫外每天这么多事都指望着你忙活,你要是走了谁来顶替你啊?”
没曾想,雷允恭当场就跪倒在地且放声大哭:“太后啊,我跟随先帝这么多年,宫中的这些太监有几个敢说他能比我对先帝感情更深?太后你自己瞧瞧,当年的那些曾跟随先帝的太监现在都跑去给先帝修陵墓了,偏偏就我一个人还待在开封。先帝对我是那样的恩重如山,我这样实在是太对不起先帝了,我愧对先帝啊,我这是有罪啊……”
雷允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刘娥面前表现得是痛不欲生,刘娥仍然不为所动。她对雷允恭劝慰道:“我不是不想让你为先帝尽忠,只是考虑到你一直在宫中养尊处优且深受恩宠,再加上你又没有出宫办事的经验,如果你做错了什么也没人敢提醒你。到时候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恐怕只会惹火上身。”
刘娥这话已经是相当善解人意和温柔体贴了,但雷允恭并不打算就此妥协,他由此而哭得更厉害了,嘴里反复念叨的就是一句话:“我要去给先帝修皇陵,求太后你就恩准我去吧!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去吧!我求你了……”
刘娥最终还是拗不过雷允恭,她同意了。大喜过望的雷大太监随即快马加鞭赶往巩县,到了地方之后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工地上最大的那个工头儿。随着雷大公公的大驾光临,工地各个项目的负责人自然得来拜会一下这位大哥。这时候,一个来给雷公公送棺材的人走到了雷公公的面前,此人便是早就在施工现场担任风水大师的北宋司天监邢中和。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邢中和对雷允恭说了这么一句话:“雷公公,你是有所不知,其实先帝的皇陵还有一个比现在的陵址更好的地方。只要把先帝的陵址再往上移动一百步就能福及子孙,就像秦王赵廷美在汝州的陵墓那样。先帝就当今陛下这么一个儿子,可你看看秦王的后嗣是多么兴旺,如果我们把先帝的陵墓也往上移动一下,那保不准当今圣上今后也会儿孙满堂。”
雷允恭一听这话大喜,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邢中和面有难色地回道:“我担心把石头挖出来后会有地下水……”
这里简单说一下,在古代(甚至包括现在)如果在挖陵墓的时候遇到了地下水,这乃是大凶之兆。具体怎么个说法这里不做详述,以免有宣扬封建迷信之嫌。平民百姓家尚且如此,如果给皇帝修陵的时候遇到这档子事,那么选址的人指定是第一个挨刀的。
邢中和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后,雷允恭却是毫不在意。他急吼吼地说道:“先帝本来就只有当今圣上一个独子,如果把陵墓上移真的能够像秦王家那样从此变得人丁兴旺,那你就赶紧办啊!”
邢中和回道:“这恐怕不行,这皇陵移址乃是大事,这必须经过一道道复杂且正式的程序才能定夺。更何况,如果现在改地方恐怕就不能保证工程能够在七月之前完工。”
雷允恭哼哼了几下,很是霸气地说道:“我决定了,这事就这么定了,马上改址挖穴。我现在马上就回去见太后,她一定会听从我的建议,这事你赶紧办,别耽误了工期!”
雷大公公的话有谁敢不听?于是乎,这边他打马疾驰开封,皇陵改址的工作也立马开始进行。
回到京城,雷允恭扔下马鞭就去见了刘娥,然后把皇陵改址的事以及这样做的好处一股脑儿地全说给了刘娥听。
刘娥当即就傻眼了,这皇陵改址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太监怎么就如此轻易地决定了?但是,刘娥也没震怒,他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此乃大事,怎可轻易如此?”
雷允恭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样做可以恩泽后世,有何不可?你就不想多抱几个孙子啊?”
刘娥转而一想,然后对雷允恭说道:“你去找宰相丁谓商议一下,他是主管先帝陵寝修建的山陵使,这事找他商量最妥当。”
雷允恭不得已只好去找丁谓。见面之后,雷允恭对丁谓如此这般好好地细说了一番。尽管雷大太监说的是满嘴冒白泡以及两眼放金光,但丁谓却不以为然,可是他又不想当面驳了雷允恭,原因再简单不过了,丁谓之所以能够独揽朝局靠的就是与雷允恭暗中的勾连。如果他这次违背了雷允恭的意志,说不定哪天雷大太监就会在刘娥面前说他的不是,甚至来个假传圣旨把他丁谓给办了。丁谓最怕的就是这个,他之所以能够把寇准、李迪、王钦若、曹玮这些人逐一打倒,原因就在于他借着雷允恭的手可上达天听甚至篡改圣意。
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丁谓犯下了他此生最大也是最不能让他在事后原谅自己的大错,他没有明确反对雷允恭的计划,只是哼哼哈哈地打了个马虎眼,他没说支持但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丁谓的这番态度在雷允恭看来就是同意,他转过头就对刘娥回奏道:“太后,没事了,这事宰相大人已经同意了!”
既然丁谓那边都同意了,刘娥也就无话可说了,雷允恭再又急冲冲地往巩县赶。就此,丁谓的半截身子被雷允恭给塞进了棺材里,而雷允恭自己此时则是已经完全躺进了棺材里。
何出此言?就在几天后,民夫们在新的皇陵处果然挖到了大石头,而在把这些石头给挖出来后,让雷允恭面无人色甚至让整个工地都为之哗然的一幕发生了:如邢中和之前所担忧的那样,待到石尽以后,地下水喷涌而出!
这下子可就坏了大事了,赵恒的陵墓施工现场顿时大水滔滔成了一片泽地,别说是挖新墓,就连旧陵都没法再继续施工了。担任具体施工任务的禁军步军副都指挥使夏守思眼见这工程实在是没法再继续下去便下令停工,然后他将此事火速奏报给了朝廷。
首先得到这份报告的当然是宰相丁谓,他虽然恨不能把雷允恭给活活打死,可这时候远在巩县望着眼前的满目泥泞发呆的雷允恭其实已经跟一个死人差不了多少,丁谓再怎么恨雷允恭也只能是气得干蹬脚。那么,丁谓接下来该怎么办?
聪明一世的丁谓在这个时候也乱了分寸,他干了一件蠢事:他将夏侯思的奏报扣留了。也就是说,刘娥看不到这份本该由她过目并定夺的奏表。丁谓妄图将此事押下,然后强行把陵墓给修建完毕。既然窟窿已经出了,那就赶紧把它堵上,只要最后能够如期完工,那么这个窟窿就只是一个小意外,一切都还不至于坏事。丁谓这样做当然不全是因为他想包庇雷允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是陵墓建设的总负责人,这件事一旦被闹得满城风雨他是要负领导责任的。
让丁谓始料不及的是,此时一个小人物却跳了出来并把丁谓的另外半截身子也给塞进了棺材里。
雷允恭平日里骄横跋扈早就让人看不顺眼了,更何况他下头的那些太监有好多也在想着如何找机会把他给拉下马,这回雷允恭闯下如此大祸正好就是给这些人主动递上了刀子。可是,丁谓却将此事扣押不报,一旦等到雷允恭把这个窟窿给补上了,那他岂不是就此逃过一劫?不行!绝不能让雷允恭就这么过了这一关!
一个叫做毛昌达的太监从巩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开封,然后直入皇宫将巩县那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给了刘娥。
刘娥震怒之余派人前去责问丁谓,而丁谓这时候才发现事情已经是没法再隐瞒下去了。他的应对措施不是如何安抚刘娥以及如何善后,而是跟刘娥装蒜,似乎这事他也是直到现在才知情。两人一阵商议以后迅速派人前去巩县核实情况,随后刘娥又派人专门前去追究雷允恭在这起事件里的所犯下的失查之罪以及对先帝赵恒的大不敬之罪。
随着朝廷钦使的到来,雷大太监被解除一切职务并直接下狱候审,不日之后,雷允恭擅移皇陵的罪名被坐实并上报给了刘娥。但是,雷允恭虽然承认是自己让人给皇陵改了地方,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错,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运气不好,如此而已。他请求拿着施工图纸回开封向刘娥当面申诉,但他想得太美了,刘娥直接就拒绝了他的请求,大宋的皇太后这回摆明了就是要让他死——谁让你和丁谓一起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回头来看这件事其实有很多蹊跷之处,而这其中最大的一个疑问就是:此时已经55岁的刘娥在这之前就真的那么信任丁谓和雷允恭吗?丁谓与雷允恭暗中私通把持朝政之事刘娥就真的毫不知情吗?她就真心想当个丁谓的傀儡吗?她对丁谓的一再忍让和示弱真的是因为她是一个生性软弱的女人吗?事实上,当时的所有人都被刘娥给骗了,她才是这个时代最睿智的忍者,而当敌人露出破绽,忍者往往一击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