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焦虑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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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口秀伟大的地方在于,给无数不如意的人一个情绪的出口。”脱口秀演员梁海源说。
我至今没有看过脱口秀,也没有看过吐槽大会之类的热门节目,但我依然从网上的各类文章里见识了它们的高关注度,知道了一战成名的杨笠、李雪琴和她们广为 流传的金句。这次,《人物》杂志又做了脱口秀为主题的采访,主角是脱口秀新星鸟鸟。鸟鸟:站在乌云下说笑话
记者给这位鸟鸟总结的最大特点,跟梁海源说的那句话互为表里——
“一出场,她就聚齐了几个巨大的标签,丧、内向、社恐、容貌焦虑。
她常显得忧虑、慌乱、心事重重,表演时她说错过词,观众笑起来,立刻原谅了她。谁没有那样的时刻呢?她准确地击中了时代情绪,上了几次热搜。观众说,从她身上感受到很多共鸣。

这不单纯是一个脱口秀演员的故事,而是一个沉默、敏感的女孩如何找到自己的表达途径的故事。她终于确立了自己的价值。”
——是了,又是一个不如意的人找到了情绪的出口和表达的价值。按照文章的总结,倾诉负面情绪、呈现自身弱点、表达脆弱和痛苦,似乎成了脱口秀这种演出形式的一个重要内容支撑:“《脱口秀大会》往期节目里,思文公开过与老公睡上下铺的家庭隐私,Rock说起看抑郁症的经历,何广智谈论穷与丑,至少两位演员曝光自己是色盲。”

在现实中被回避被秘而不宣的痛苦,换一个场地,站到舞台上,反而成为了创作的养分和煊赫声名的燃料。
可是,这个道理一点也不新鲜啊。
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司马迁的“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欧阳修的“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警世贤文》里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哪一句不是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就普及的名言警句?
把目光往西方看一看,贝多芬失聪后谱写了《命运》,歌德失恋自杀未遂写出《少年维特之烦恼》,卡夫卡一生抑郁创作了《变形记》,还有这两年突然备受媒体青睐常常出现在报端的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卡罗:“不仅用全部的精力对抗了超过我曾体验过的百倍的痛苦,还成为了可能是20世纪最具传奇色彩和影响力的艺术家”。这都是广为人知的案例。
在日常生活中,也无人敢说自己从未有过失意、焦虑、痛苦,从未受过生活的折磨,但普通人也并非只能被痛苦摆布着,沉默无声。

昨天我听三联中读的写作课,导师在点评作业时大加赞赏的两篇人物小传,主角都是历经风霜饱受磨难的女性。
一位笑看风云,乐观豁达:“到了哪座山就砍哪里的柴”,困顿一生之后终于想要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却已到了耄耋之年,连电视遥控器都忘了怎么操作。
另一位年幼丧母,在破碎的家庭和人世间流离,第一位后母要求奶奶裁掉了家中所有她母亲遗留的照片,第二位后母喜欢大清早到厨房剁肉——其世俗、粗鄙、不近人情不必明说也跃然纸上。
导师最后感叹,苦难把主角塑造成了一位忍住眼泪已成为“肌肉记忆”的早熟早慧的90后,对苦难的旁观和共情也让作者创作出了如此动人心魄的优秀作品。
以我个人的经历来说,我真正开始规律性的写作开端于五年前,契机也正是一场猝不及防难以置信的挫折。我否认过、怀疑过、振作过、逃避过,最后又不得不在求生欲的推搡和命令下跟痛苦和解。

所以,痛苦和表达痛苦都不是什么高端和稀有的操作。痛苦如此常见,人被困在痛苦中时,表达是一种本能,就像洪水注定要决堤。眼泪只是无声的开场白,不管是找人倾诉,或是倾注向文字、音乐或是别的,或是站上脱口秀的舞台,最终都只有能被解读和理解的内容才能把痛苦引出体外。
我很怀疑作为文艺创作者的脱口秀演员们和记者们会对痛苦与表达的这种规律毫不知情。但他们依然选择惊诧地、反复地渲染、拆解、强调、喟叹:
脱口秀是我自救的一种手段。你可以表达负面情绪。你站在台上,观众是能看到你的全部的,看到你的脸,看到你的身体,看到你的状态,听到你的嗓音,接受你的语言。如果他因为你的段子笑了,就说明他情感上产生了共鸣,他接纳了你的全部。
幽默是一种自我治愈的手段。我听到观众的笑声,体会到了那种快乐,觉得这个人可以存在。说脱口秀以后,我的容貌焦虑确实变少了一些。我认知到我不是非常奇怪,我长得只是普通而已,我接受了我的普通。
——脱口秀演员鸟鸟在《人物》杂志专访中如是说
如果说《人物》这篇报道有什么正面意义,那它只是再一次证明了三千年前就流传下来的道理——痛苦的泪水真的能浇灌出花来。
但是,把表达痛苦与普通人潜意识中仰望的舞台联系起来,并且反复报道和惊叹,则是一种反面暗示——暗示着失意和痛苦是难以启齿羞为人道的,所以脱口秀舞台让人说出来、脱口秀演员敢于说出来才如此伟大;失意和痛苦是一无是处的,所以能从表达痛苦中获得价值感的脱口秀演员才如此杰出。

这是一种既卑又亢的态度,既把痛苦看得过于消极,只能折磨人不能启发人,又把痛苦看得过于强大,仿佛失意和焦虑是什么了不得的缺陷,人人避之不及,只有优秀的人才能从痛苦中汲取营养。
这样的态度枉顾过往所有从苦难中生长起来的伟大事业,忽略戏剧、诗歌、文学、音乐、绘画、雕塑等等优秀的表达形式和无数群众的创作。作为一个文艺爱好者,我要反对它的局限。
一个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站上脱口秀舞台的普通人,难道就没有演员们的表达欲和表达能力?只能暗自吞咽自己的苦痛,仰望着、渴求着舞台上的人替自己表达一两声?作为一个未免于痛苦和失意的普通人,我也要反对它的倨傲。
最近刚出了新书的矿工诗人陈年喜有一首诗《秦腔》写道:

真情和洗礼只在民间
让你懂得
活着就是冲天一喊


——别管在台上还是台下,我们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咀嚼痛苦,都可以尽情地用自己的语言喊出来,都可能把痛苦的痕迹变成人生的诗行。
- end -
豆瓣号:城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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