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集——最贴近香港记
我们阅读再多的诗集,都是为了明白我们来自哪里,又将终归何处。钢筋水泥的原始丛林,每个人行色匆匆,感情淡薄,保持相对的独立状态,更多的是为了生存下去。将我们最初的欲望与本性释放,源于最初的生命法则,熨贴着生命最初的状态。
嘉兴
嘉兴是一个普通的香港青年,他不上facebook,有一个忘记密码的E-mail,没有QQ和MSN,也不写博客。他活得不像一个21世纪的青年。
他的家庭像香港故事里面的剧情,母亲在他年幼时去世,此生从未见过父亲,外婆将他带大。家庭的残破与拮据让他很小就懂事,11岁开始兼职补贴家用,读书时像所有香港青年一样,有过叛逆有过顿悟。有过相同经历的人就会知道,11岁在他高不及成年人肩头的时候,用稚嫩的肩膀去承担家里的一部分责任,然后渐渐成长为家中的砥柱,虽然这个家只有他和婆婆相依。
因此,他格外依赖外婆,性格中最大的成分是孝顺。长大之后,在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睁开疲惫双眼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外婆。在属于她们的那个年代,外婆是个独立特行的女性,年少从苏州来到香港,工作、恋爱,生子,看见女儿的爱欲不得,看见嘉兴的出生,最后将他养大,最后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她依旧像年轻时候一样喜欢远行,喜欢浓烈的黑咖啡。
他有过短暂的恋爱历程,却对过往只字不提,这是水瓶座的通病,不愿提及之事就像埋在百慕大海底的铁盒,不能靠近,不得明细。最无法忘记的人留在心里圈出的地方,后面再温暖的水域都将绕道而行。
初识
我的电脑里面有个命名为嘉兴的word文档,里面写的都是关于他的事情,关于他的猜测,关于我在不联系他的时候对我们之间的思考。
微信刚盛行不久,我在微信附近的人里看到他,刚刚看到他的时候因为他的一句“茕茕石头,东走西顾”。我很少看见有香港青年会记得古诗,所以特意去和他聊天,刚好遇到他不开心的一刻,当时刚准备入手《天真的人类学家》所以,特别推荐他这本看过都会笑的书。
在还没有手机、电脑、电子阅读器的时候,我们只看书,当物质丰富时代还未来临,精神时代主宰国人的时候,我们会在书本的一借一还中产生莫名的情愫。对同一本书有着相似的喜好,代表着我们有相似的价值观,所以,书是人与人交往的媒介。他藉此问我是否可以借阅此书给他看,顺便吃个午餐。我说没问题,你会普通话吗?他说不会。我说,我不会粤语,等你会说普通话的时候再来见我吧。我本意是拒绝见面,只是拿语言做幌子。在微信千千万万人之中,缘分浅的就如同镜花水月,露水一般,又何必多此一举。
也许可以就此打住,也许可以就此书写上END的字样。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他或许想看看更有意思的剧情。
再见
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打着策划文案的职业称呼兼职AE的事情,夜夜加班至凌晨。有一天意外地写了一句浮夸到不行的广告语,歪打正着中了客户的心,偏生说它的粤语发音不好听,双眼往周围一瞄,清一色非广州籍人士,唯一会的人不在外出办公,我想所有人都会想到为什么这个人刚刚好在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然后我们以为这就是天意,这就是缘分,这就是此生了。
有一天午后四点,他在朋友圈里发图,一张湛蓝底色的天空,刚刚好一朵云停在黄金分割线,下面是平顶的加油站。阳光从照片里穿透过来,照亮我午夜的双眸,我记得我在这张图的下面说,“好美,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白日的天空了。”他回复我“那以后有机会就拍给你看”。不知道是刚刚落脚这里还未有稳定感,还是远离家人少了关怀,对这句话感到些许温暖。
在我尚未想到他的时候,在我为该死的粤语发音问题的时候,手机提示音响了“去看我的相册”他拍了自己的鬼脸给我看。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对他说了什么,但是我记得他说“给你笑笑”。我后面在日记里写到“我遇见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同样是水瓶座,他会逗我开心,会拍漂亮的天空给我看,如果这是我无可避免的劫难,我选择不躲开。”
我看完照片后不发一语,我说你可以用粤语念一句话给我听吗?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和所有的TVB剧一样,和所有我之前在电视里在电影里在电台里在路边在餐馆里听到的别无两样。
倒是他对我的工作感兴趣起来,这就是故事的转折。
那段时间深圳的天气好得和大西洋城的毫无二致,阳光是信手就可拈来,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朵来打扰,我们在这样的天气里闲聊。如同和朋友们一起开心的时光一样,我们总是不记得聊过些什么开心的话题,而那些伤心的、失落的、同仇敌忾的时刻,我们却总是历历在目。我只记得那些时候天气很好,彼此的心情都跟天气一样,他说因为有他在,所以每一天都是晴天。
我会猜测他的粤语发音是什么意思,不会说的就用英文代替,我们就这样用三种语言交流。有天晚上,我坐公交回家,我说:“你也去坐公交?”,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来深圳和你一起?”我说:“下次你来,我陪你坐公交。”,他说:“好呀,坐去哪?”我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
“未来,好不好?”
很多时候,我们的脑袋都会出现思维的暂停,会脱口而出一些没有经过斟酌和修饰的话语,儿时是天真和单纯的表现,长大之后是面对自己毫无算计和安心之人面前会出现某些阶段性的短路,会说出心底最深处,甚至连我们都毫无觉察的潜意识。
上帝派丘比特来的时候是用一条手帕蒙住了他的眼睛。
第二天早晨,他告诉了我他的家庭,他的部分过往,他不希望后面我再了解到这些的时候会做出另外的选择,所以在一开始就选择将最难以接受的事实摆在我面前。我皆不介意。那个时候我也是被上帝蒙着眼睛,无论前面是万丈悬崖,我也义无反顾,奇怪的荷尔蒙和催产素在作祟,生理书上是这么说的吧。
早晨起床时,我的眼前闪过梦境里的画面。那是我在和他吃早茶,普通的茶餐厅,一桌子很多人,喧闹而不拥挤,我们没有说话,互相微笑着,淡淡地一起吃东西。他醒之后,说去吃东西,我把这个梦境同他说,他听了之后笑着说“会的,以后会有机会的。”
我当时毫不怀疑,以为,以后真的会有机会,将梦境演一遍。
那段时间天气特别好,工作时间也会忙中偷闲和他聊天,会问彼此喜欢吃什么菜式,可乐鸡翅,蚝油西兰花。我说以后会抢菜,他说那就好,喜欢吃的菜以后都会做给我吃,不会他会去学。相信一个人的情话是不是心里暖和得像下午26℃一样,我说这里的天气很好。他说因为有他在,所以每一天都是晴天。
我们所站的对立面
没过多久就是中秋,因为连着国庆,便外出和同事们提前共度佳节,第二天便发现用了多年的nano遍寻不着。在家里和公司前前后后找了几遍,恍然想起可能掉落在昨天晚上唱歌处,微醺时刻不小心打翻包包,灯光昏暗的场合,些许掉落缝隙也未知。我跟嘉兴说起,他说找不到就算了。我却说,没有尽力去找,怎知找不到,倾尽全力,找不回来,也不会有遗憾。我们的不同,似乎在这一刻开始。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后几日都闷闷不乐,与其说我不能失去意见物品,倒不如说我不愿意让我的生活发生一点非我所安排的改变。爱一个人,也像我们花费大量时间与情感,建立起来的一个与世界联系的渠道,对方是构筑我们生活的一个重要元素,我们花费在其中的时间与情感更是无可估量。所以,当我们失去一位爱人,生活的平衡被打破,我们会焦虑不安,会情绪起伏。与世界联系途径的消失是最让人迷失的。
国庆的时候回家的路上漫长而疲惫,夜晚十点一上车便混混睡去。第二日七时,天已大亮,被告知高速大塞车,估计今晚得在高速上度过,翻开手机,见到他发来的询问是否到家。8小时的车程尚未到家,不免让像他这样从未离家这么远工作的人担心。每个女生在此刻被欢喜着的人担心着,都是开心的。
回家之后第一次听他说普通话,着实吓了一跳,本以为我们会很久之后才会用语音交谈的,他说因为想早点见到我,从答应我那天就开始学习。彼时的他,说什么我都相信,多余的荷尔蒙让我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思考,世界每一天都是晴朗的,连白云也可以变身棉花糖。
回深圳的路上,像是久违不至的见面一样,每前进一段路程,似乎就和他多靠近一份,这是上帝蒙上了我的眼睛,没法测量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以为一直在前进,一直在靠近。
全世界都说世界末日,我多想在世界末日前夕见到你。
我对他说“我们来做个约定好不好?”他问我什么约定。我说“你每天晚上和我说一声晚安,凑满52个,我们就见面。”他一算“12月20日”。“是的刚好在末日前夕”。我想在末日前夕见到你,如果世界末日没有来,那我们就在一起吧。这是我多么单纯的想法,真的以为他也是这么想的。他说:“好”。
有时候文字可以穿越历史,将千年前的恩怨情仇在你面前展现地淋漓尽致。而有时候的表现力又太过局限,不过隔墙的距离,就将你我的真实面容掩盖起来。
听不到你的声音,看不见你的表情,我只能通过只言片语猜测你的笑容。猜测你的无助,你的眼泪,你在漆黑的深夜独自一个人静静坐着。
如果你是一部智能机器,会调用牛津词典里所有的单词来组成要对我说的句子,会用最好的绘图工具来制作一款我爱不释手的面容,会用全新的声音软件来录一首我最经常听的歌,会通过网路做所有能为我做的事情。除了,你不能牵着我的手,走过漫漫长街,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询问我的长久。
“我昨天梦见和你待在一起,你像一个温柔的抱枕,冲我淡淡地微笑,我知道那是在梦里才有的你。”这是写给他,却是从未寄出过,他也再不会看到的情书。
我们为对方的工作地点而争吵,为有时差的工作时间而争吵,而在我们为数不多相处的时间里更为我们之间仅仅剩下争吵而烦恼。每天下班时间是他最忙碌的时刻,我在清晨起来,他却刚睡不久。我不愿意打扰沉睡中的他,就能在晚上拼命熬夜,撑着眼睛,只为可以和他多说一句再多一句。
或许一开始我已经知道这是一段不可陷入的危险关系。爱情中从来就没有安稳与和平,有的只是得到与失去,害怕和迫切。害怕是出于强烈的自我保护欲,迫切是对于甜蜜的不可自持,像蜜蜂之于花粉,像飞蛾之于光亮,是一种不可控的条件反射,这也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再挽留
有时候我们像两个不管世界末日的小孩,享受着最后的糖果,明明知道山崩地裂会来临却依然不管不顾。假装这里是最初的伊甸园。你我都知道,改变再多都没办法改变我们所处的对立面,歌词里用再多的明喻暗喻,最终不过想表达镜花水月。
有时候都会恨自己将世事洞察得太过通透,知道彼此要什么,知道前路短暂,知道时日不多,便选择装糊涂,每天和他聊聊其他东西,反而开心些,对于以后之事决口不提。
最难猜测的是心,在原始猎食者追逐猎物时候,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判断最大可能的求生之路。在这场人人难以逃开的劫难中,我们亦要反复揣度对方的心思,判断自己的重量,算计自己的得失。
我们的爱源于两种,爱他人和需要他人。我们会混淆爱与需要。需要是一种自爱的行为,需要你,就像空气和水,就像火光和温度,就像食物和指甲,但是我们永远也不会爱上空气和水,我们赞美光亮,我们崇拜它歌颂它,只是因为它的不可缺失或者无可替代,这只是源于我们需要它,用来爱自己。而爱是一种不自觉的付出行为,我们愿意为爱着的人做许多事,做出一些顶级文案也无法诠释的动作。即使失去光亮、空气和水,我们也愿意,倘若失去这个人,感觉到连自身的存在都是多余,这种违背生物生存本能的意志,我们称之为爱,超脱世俗定义的感情。像失去德西的三毛,每一天的生存都是一种煎熬。
当他说他需要我时,我以为他爱我,我用爱人的语言区解读需要的本意,这本身就是个错误,因为这个错误造成的一段感情没有对错,只不过生命力太过脆弱,经不得半点动荡。当你组织的语言开始变得随意,当你渐渐消失,当有一天你不再有回应,我是否可以当作这台机器坏掉了。我会为一台机器掉眼泪吗?
茫茫深夜,黑色阻隔了意乱情迷,我们开始分辨真实与谎言。
是爱让我们沦陷,是伤害让我们此清醒。
看到每句短短的两个字眼的回复,心里就越发冷清起来,于是将自己圈起来,将自己放入保护状态,让自己发过去的文字都不再带着温情的色彩。而你看到我发过去的文字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再多的心痛都化为“没关系,无所谓”还是这才是最忠于你的心声?
当人们得知别人要放弃自己时,第一反应是什么?是头脑中闪过千万伏电压,浑身处处短路呈老年痴呆症,还是当场心如刀绞,呼吸沉重而艰难。是冲过去和那个人将往事细细拎,还是一巴掌招呼过去。
亦或者都不是,只是那么软弱无力地看着那个人,觉得一瞬间失掉了所有力气,想靠在一个柔软的沙发上将自己环抱,想躺在温暖的床上蜷缩起来,闭上眼睛,将此化为梦境,不愿意接受它是现实的现实。
他对我说:“抱歉”。我相信所有求不得的女生此刻都想说一句,我不稀罕你的抱歉。我忍住内心翻涌的血流“不用,你不欠我什么”。感情不是借出去的东西,给了他还要他还。倘若连自己的承诺都做不到,又能让别人相信什么呢?
水淹眼眉,已成定局
你在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时,知道世事已无力改变,也知道自己不想去改变。就像海平线淹上眉眼,一心往下沉的人终究逃不过窒息身亡。
在一段感情中,大家浪费的时光都一样,大家浪费的感情也都一样,一段感情最终的成功与失败,是在这个节点分手还是在下个节点分手,真正爱过的人都不能全身而退。
在这个时刻,你们是不是也不愿意思考了,只是想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依旧有明媚的阳光,窗边的叶片随着风轻轻摇曳,吃完早餐,依旧要按时踏上八点半的公交,九点到公司面对新一天的工作。
两个礼拜之后,深圳下了一场雨,我突然怀念起有个阳光灿烂的中午,嘉兴说因为有他,所以每天都是晴天。那句矫情的话听起来那么自然,也终究那么自然的消逝,随着这触摸不到的晚风。
遗忘后记得
和朋友约去书店买书,消失了半会儿的朋友在书店广播即将打烊消息时,从书架后面喜滋滋捧出两本《天真的人类学家》给我。
刚认识嘉兴的时候,他向我借过这本书,本想去买看完后借给他,现在书刚刚买到手,却再也不需要借出去,他不再需要我,连同这本书都被他遗忘在过去。
最终话
冬至,玛雅人的日历石头上再也写不下一个数字,我等来世界末日,也终究没能等到52个晚安,这是对他的考验,也是对我自己的考验,显然,我们都没有通过。我望着灯火通明的河流另一边,这是最贴近香港的地方,可是却永远也到达不了。我与香港隔着一道不宽的河流,却再也没有说一句,你好。
我忘了这个地方的温度其实是不需要拥抱的。指间有细腻的汗珠,周围的空气像另一个人的皮肤,柔软而温暖。河流倒映出橘黄的灯光,你也许来去匆匆的车辆,没有人停下来,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城市沿海的灯光夜市这么漂亮。
我不再想象现在的嘉兴在做什么,是在开车、在海边、在路上奔跑,还是在家逗猫。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谜,像这隔着茫茫大雾的香港,永远也看不清。
在这个最贴近的香港的地方,始终隔着挥散不去的大雾,而这个故事也终于可以写下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