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慰藉
P32:如果我们做不到这样的泰然自若,如果我们听了几句对我们的性格或业绩的严厉批评就忍不住掉眼泪,那可能是因为我们相信自己正确的能力主要是由他人的赞许构成的。我们对于不受世人喜爱很在意,不仅是出于实用的理由——例如生存或升迁,更重要的是世人的嘲弄似乎是一种信号,毫不含糊地表明我们已误入歧途。
我们的思想和生活方式的错误决不能简单地以遭到反对来证明。
我们应该关心的不是反对我们的人数,而是他们反对的理由有多充分。所以我们的注意力应该由不受世人喜爱转向解释其所以然。社会上占很大比例的人认为我们是错的,听起来怪吓人的。但是在放弃我们的立场之前先要审视一下他们得出这一结论所用的方法。我们对他们的反对意见给予多少重视,应取决于他们论证方法是否健全。
P47:认为与世不合就是真理的同义词与认为与世不合是错误的同义词一样幼稚。一种思想或行动是否有价值不取决于它广受赞同或广受攻击,而取决于它是否合伙逻辑规则。一个论点不能因为多数人谴责就是错的,但也不能以英雄的姿态总是对抗多数,以为这样就一定正确。
哲学家向我们指出一条路,可以摆脱两种强有力的错觉:应该永远听从舆论,或是决不听从舆论。
如果我们追随他的榜样,努力做到永远听从理性的律令,就会得到最大的回报。
P67:追求财富的欲望不一定单纯出自对奢侈生活的渴望,更重要的动机可能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赞赏和善待。我们追求发财的最大目的可能就是要获得别人的尊重和关注,否则他人就会对我们视而不见。伊壁鸠鲁分析了我们内心的需要以后,指出:一小群真正的朋友可以给予我们的关爱与尊敬是财富不见得能提供的。
P95:我们对挫折反应不当的程度取决于我们认为怎样算正常。可能下雨违反我们的意愿,但是我们已经见惯暴风雨,不大可能因下雨而发怒。由于我们理解对这个世界能期待什么,由于我们的经验告诉我们希望什么是正常的,我们的挫折感就能得到缓解。我们并不是每当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怒不可遏,只有我们认为有权得到时才这样。我们的盛怒来自那些侵犯了我们认为是生存的基本规则的事物:
P97:生活必不可能十全十美,我们必须顺应之。
Comment:降低不切实际的期待,接受自己及生活原本的样子,就可以减轻挫败感和自己和解。
P107:但是我们的命运并不总能用我们的道德价值来解释;我们可能受诅咒,或受祝福,其后面并没有什么公正。并非我们所有的遭遇都与我们的为人有关。
P109:焦虑——这是一种对于情况不能确定的焦躁不安的状态,我们希望情况好转又担心它恶化。这种情绪最典型的后果是使人不能享受本应是快乐的事:文化的、性爱的,或是社交的。即使在壮丽的景色中,还会因私下担心其覆灭而焦虑不安,可能宁愿独自呆在一间屋子里。
P113:我从来没有信过命运女神,即使在她似乎愿意和平相处之时也没有。我把她所赐予我的一切——金钱、官位、权势——都搁置在一个地方,可以让她随时拿回去而不干扰我。我同那些东西之间保持很宽的距离。这样,她只是把它们取走,而不是从我身上强行剥走。
P122:可惜,那些孜孜以求,探索变革的心理官能很难知所止。即便在没有希望改变现状时,它们仍然不断在心目中展开变革的场景。为了促发足以鞭策我们去行动的能量,就用一阵阵的难受——焦虑、痛苦、愤慨、受刺激——来提醒我们现实很不如意。但是如果我们随后不能实行改良,如果我们失去了平静却不能改变河道,那这一阵阵的难受就毫无意义。所以,塞内加的智慧就在于正确地区分何处能够凭借己意重塑现状,何处是不可改变的现实,必须泰然接受。
P124:不论我们与绳索拴住的狗有多少相似之处,我们有一点比狗优越,那就是我们有理性,而狗没有。所以狗一开始并不知道它是让绳子拴着,也不理解车子的移动和它脖子痛之间的关系。方向的变换使它糊涂,它很难捉摸出车子走的路径,因此只能不断忍受阵阵的疼痛。但是理性能使我们用理论准确地推算出车子的路径,这样,我们就有机会通过与必然之间保持适当的松弛而增加自由感,这种机会在所有的生物中为我们所独有。理性使我们能够决定,什么时候我们的愿望与现实的冲突是无法调和的,于是命令我们甘心情愿地,而不是怨恨满怀地接受必然。我们可能无力改变某些事态,但还是有自由决定对待它们的态度。正是从自发地接受必然之中,我们找到了明白无误的自由。
P128: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 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P165:人人都把他们不习惯的事物称作野蛮;除了本国的舆论和风俗,我们没有其他标准来衡量真理和正确的理性。我们总是认为本国的宗教和政治制度十全十美;一切行事处世的方式都是既深刻又完美。
他并不是想要取消野蛮和文明的区别;各个国家的风俗习惯和价值是有所不同的(文化相对主义与民族主义一样的原始)。他只是要纠正我们作出这种区别的方法。我们国家可能有许多美德,但是其依据不是由于它是我国的。一个域外国家可能有许多缺点,但不能简单以它的风俗不同寻常来认定缺点。以国籍和熟悉与否作为区别好坏的标准是荒谬的。
P166:也许我们应该记住,对于不正常的指责在很大程度上是有历史和地域的基础的。要摆脱它的束缚,只需多了解超越时间空间的风俗习惯。在特定的时间为某一群人认为不正常的事物不一定永远如此。我们可以在自己的思想中超越边界。
P169:异国他乡可能使我们恢复被本土狭隘的傲慢踏灭了的信心和希望;可能鼓励我们变得让自己更满意。
P170:当我们被指责为不正常时,还有一种慰藉是友谊。朋友总是能善待我们,把我们看做比一般人心目中更为正常的人。我们可以向朋友倾诉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看法,通常这些看法会被指责为太刻薄、张扬性欲、让人绝望、狡猾、软弱——游戏是一种小小的阴谋,用来对付一般人所谓的合理的事物。
P177:一个人如果有大智,就会用是否有用和是否适合于自己的生活这把标尺来衡量一切事物的真价值。
只有能使我们感觉更好的东西才值得学习。
P180:攻城陷阵、领导大使馆、治理国家,固然都是光辉的事业。而吵架、欢笑、买、卖、爱、恨、与亲人——还有自己——和气、正当地相处,不偷懒,不自欺,却是更了不起,更难能可贵的。不论人家说什么,在退隐的生活中以这样的方式所承担的责任,其艰难和紧张决不亚于另一种生活。
P234:在他的生活和不幸的过程中,他着眼于人类整体的命运多于自己的命运,因而行为更像是个知者,而不是受难者。
我们在黑暗中掘地洞之余,一定要努力化眼泪为知识。
P244:既然如愿以偿是幻想,智者就应该致力于避免痛苦而不是追求快乐,如叔本华劝导的那样,“悄然退居一室,与灾祸隔绝”。现在尼采深感这一劝导怯懦而不真实,几年后他贬之为倒行逆施,企图“像胆小的麋鹿一样躲藏在森林里”。人的自我完成不是通过避免痛苦,而是通过承认痛苦是通向任何善的自然的、必经的步骤而达到的。
P259:正如尼采最喜爱的蒙田在《随笔集》最后一章所述,生活的艺术在于善于利用逆境:我们一定要学会忍受无法避免的苦难。一如世界的和声,我们的生活是由不和谐的和弦以及不同的音调组成的;柔和的、粗犷的、尖利的、平缓的、轻的和响的。如果一个音乐家只喜欢其中一部分,那他能唱什么呢?他必须掌握所有这些,然后糅合在一起。同样的,我们也必须把善与恶糅合在一起,因为在我们的生活中二者本是同一物。
P264:一个人可以像园丁一样处理自己的冲动,尽管极少人知道这一点,他可以把愤怒、怜悯、好奇、虚荣的幼苗培植得像棚架上美丽的果树一样果实累累,收益丰润。
P267:那些神殿看起来很宁静,但它们是根部阴暗的幼苗经过精心培育长出的花朵。酒神狂欢节所表现的既是这阴暗面,又是驾驭它、培育它的努力。
最使希腊世界的观察家惊诧的,莫过于发现希腊人经常把发泄所有的情欲和本性中的邪恶倾向当作节日,甚至制定了一套正式的程序来庆祝再人性不过的内心世界……他们把这再人性不过的特点视为无法逃避的,决不加以贬斥,而宁愿通过社会和宗教的内部调节给予它二等的权利:凡是人性中有力量的,他们都称之为神,并刻在他们的天庭的墙壁上。他们并不排斥表现为邪恶品质的那些自然的冲动,而是设法加以调节,一旦发现足以为这些野性的洪水提供最无害的宣泄渠道的规范措施,就把它们限制在确定的仪式和固定的日子里。这就是古代一切道德的思想自由的根源。给邪恶和可疑的事物……以适当的发泄,而不是致力于彻底消灭之。
P271:如果你拒绝苦难在你身上逗留哪怕是1小时,如果你总是早早地防范可能的痛苦于未然,如果你把苦难与不快当作应当消灭的邪恶与仇恨,当作生存的缺点,那么,很清楚,你心中怀有安逸的宗教。生活在安逸中的人啊,你们真不知人类幸福为何物,因为幸福与不幸是两姊妹,甚至是孪生姊妹,要么一起长大,要么一起永远保持矮小。
P277:据尼采说,基督教是从罗马帝国的卑怯的奴隶的头脑中产生的;他们没有勇气去攀登山峰,所以创造出这样一种哲学,硬说他们所居的底层很让人喜欢。基督徒也希望享受自我完成的真正的内容(地位、性爱、智力超群、创造力),但是没有勇气忍受这些享受所必需经历的困难。所以他们就制造出一种伪善的信仰,谴责那些他们心里想要而又无力为之奋斗的东西,称赞那些他们本来不想要而正好拥有的东西。无力变成了“善”,卑下变成了“谦恭”,屈从自己所恨的人变成了“顺从”,还用,用尼采的话来说,“无能复仇”变成了“宽恕”。每一种脆弱感都给封了一个神圣的名字,看起来像是“自愿获得的成就,是原来想要的,是自己选择的,一项业绩,一项成就。”基督徒们迷恋于“安逸的宗教”,于是在他们的价值体系中把容易得到的而不是应该向往的置于优先地位,这样就把生命的潜能抽干了。
对困难持有“基督教”的态度的人并不限于基督徒;尼采认为这是一种永恒的可能性。当我们对于内心渴望而得不到的东西表示淡然时,我们就都变成了基督徒;当我们貌似轻松地说我们不需要爱,或是世俗的地位、金钱、成功、创造,乃至健康时,我们却恨得嘴角都歪了;我们默默地向我们公开放弃的东西开战,从墙垛后面打枪,躲在树上放冷枪。
尼采宁愿我们如何对待挫折呢?继续对我们所向往的东西保持信念,即便我们现在没有,也许永远得不到。换言之,抵制那种把难以得到的东西贬为邪恶的诱惑——也许尼采自己无比悲惨的人生给我们提供了这种行为方式最好的范例。
P284:人类最厉害的疾病在于他们与疾病斗争之道。表面上能治病的办法从长远来看比它要治的病还坏。临时有效的治疗、麻醉、镇静、所谓的安慰剂,被物质地当作治疗本身。人们忽视这样的事实……这些临时的缓解剂常常要病人付出更加全面深刻恶化的代价。
使我们感觉好些的不一定对我们好。使我们感到痛的不一定对我们不好。
Comments:
小欧借这本哲学入门书给我读,在最近长期焦躁、困顿的状态下,的确很渴望通过任何一种方式对胸中郁结回答和释放。带着这样的心态去读这本书,不能说真正得到了答案,但哲学家的道理总是可以让人平静下来,去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六位哲学家中比较喜欢塞内加和尼采,塞内加的哲学确实抚慰人心,尼采的哲学放在最后一章就像是给你注入一剂精神力量,帮助你在认识到人生的悲剧性质之后,也能直面惨淡的人生。有时间找这两位的著作针对性地读一下,希望自己可以保持理性,与自己和解,然后再勇敢地追求自己所愿所想。
——2021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