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生活

我在上海过着相当寂寞的生活，停留在这座城市的目的很简单，赚钱买房买车，手里的钱足够让自己不再为了生活而疲于奔命，顺便在这里等待爱情，这座巨大的城市每天涌动着无数的人，那么多的人，天南地北聚到这里就是缘分，我没理由不相信冥冥之中会在这里遇到那个人，那个可以与我厮守一生的人。

后来我觉得我的想法太过天真幼稚了，也难怪，我在人生中最为年轻的时候来到这座城市，想法不免青涩，曾经有多少人的青春就这样埋葬在这个繁华而落寞的城市里，古老的上海就像一个雍容华贵的富家小姐，岂能是我等这样外地来的穷小子能拥有的，我轻轻地笑。夜晚睡不着的时候会走很远的路，一直走到外滩，黄浦江面上阴风阵阵，悠扬的汽笛声传来，我眺望东方明珠的灯火，仿佛在欣赏那个富家女子擦在脸上的妆奁。我在心里想着当初是自己选择要来上海生活的，这里白天的时候有无私的阳光洒满街道，上面挤满了人，热闹非凡。可是当夜幕落下来的时候整个城市却变得异常空洞，无数沉睡的灵魂都是一个又一个被生活埋葬的青春，在城市里黑暗而颓靡的角落里仍然上演着悲欢离合。我们同在这座城市，感受着每年的季风气候，每天从几平米的出租房里醒过来，坐在相同的办公楼里眼神空洞地在电脑键盘上敲打，一个月就换来几千块月薪，刚拿到工资就要转手交给房东，不敢旅行不敢买衣服不敢生病，只敢攒钱买一瓶昂贵的香水犒劳自己的辛苦，偶尔拿出来在手腕上喷一点，自己闻一闻，这是上海的味道。

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一直很想换新款的手机，用的还是大学时候的旧手机，内存小，很多照片都必须忍痛删掉，款式也老土，很多时候不敢在公众场合拿出来，因为内心那些可耻的虚荣心。一直想象着某一天自己可以有钱到做所有想做的事情，像这个城市里的那些有钱人一样。住在城市的最高处，呼吸着最好的空气，在房间里按照自己的喜好安装厚重的窗帘，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拉上窗帘睡到天昏地暗。美梦做完了，醒过来还是要从浦东赶到市中心区上班，要面对各式各样难缠的人，要圆滑应对，讨得众人欢心，还要时刻警惕，擦亮眼睛，我的运气并不好。可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我却没有变得勇敢而坚强，我还是那个敏感怯懦的男子，夜里回到黑暗的筒子楼时还是会害怕，但是我很少跟别人说，因为这样太丢人了。我突然觉得我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在大城市生活，我的大学是在日本的一个小城市读的，在那个小城市生活了三年，在那里没有高楼大厦，那个时候我有一间小的单身公寓，虽然不大但里面有木地板可以光脚踩在上面，卫生间里有小小的浴缸，周末的时候我会骑单车去山坡另一边的超市购买一周的食物，夜晚的时候不睡觉，洗衣服或者做饭吃，我喜欢吃简单的食物，烤吐司配新鲜水果，或者味增汤和饭团，看整夜的搞笑节目，凌晨的时候爬上屋顶看日出。我怀念那段留学的时光。

在上海的生活也有温情的时刻，比如我喜欢上海的地铁，在阴凉的地铁看那些陌生的面孔，那些高大温暖的男子，猜测着他们的来历，生活，想着他们是否和我一样寂寞，幻想着自己是否会与他们产生交集，然后看呼啸而过的地铁将他们带走，感受失落的快感。在这密不透风的生活里，我闭上眼睛，想象着世间会有那么一个男子，他拥有青涩的脸庞，蜷曲的头发，穿一件发旧的毛衣，在冬日的阳光里羞涩地笑，我想我会爱上他，会下定决心和他生活一辈子，会在他死后痛苦地流泪。可我始终没有遇上他，也许是我们的缘分还不够，遇到的都是错的人。沉闷的周末，我喜欢去西区的酒吧街喝一杯，那是上海的初冬，夜里空气寒冷，人们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直到酒精落到胃里才感觉烧灼般的温暖，整个人也迷糊起来，我一喝酒就容易流泪，一个人躲在酒吧黑暗的角落流泪，有些矫情，但是很舒服很安全。

突然台上走上一个人，背着一把木头吉他，慢慢地调试，灯光很暗，但还是看得出他的轮廓十分英俊，高高的鼻梁，瘦削的脸庞，穿一件很旧的毛衣。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吴先生，他那天在台上唱了一首很欢快的歌，唱的是自然卷的《坐在巷口的那对男女》，我想这就是爱情，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后来爱上了这个唱歌的男子，他当时周末会去酒吧兼职，我每个周末都会去找他。

我们在清晨走出酒吧步行回家，上海的清晨涌动着浓重的雾气，很寒冷。他把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我的身上，不发一言，我们就这样沉默地走在凌晨的街道上，马路上人很少，我伸出手，在手心里接到一颗露珠，他突然问我，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后来我们去附近吃早点，像一对老夫老妻一样，在露天的小摊上，点了豆腐脑和油条，我在豆腐脑里面加了很多辣椒，他皱着眉头问我你这么喜欢吃辣椒？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是上海的冬天，我们絮絮地说了很多话，我们的对话在寒冷的清晨消失。

我始终相信我跟吴先生的相遇是缘分，就在前一天我还在因为孤单寂寞痛苦呻吟，独自去酒吧买醉，喝了两口酒就悲天悯人地抹泪，但是后一天我就遇到了他，没有过多地相处，我们似乎看透了彼此的灵魂，我们的灵魂一定会在今生纠缠，这是注定的，我们一拍即合决定住在一起，缘分有时候真的很奇妙。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小角落，我们租了一间很小的房间，走进来是一个狭窄的厨房，然后就是我们的卧室，只能勉强放得下一张大床，这个卧室充当我们的餐厅，书房，房间虽然很小但是租金却贵得出奇，但是胜在离我们两个工作的公司都很近，而且现在两个人负担生活的开支，物质变得充裕了一些。

和吴先生的同居生活开始了，吴先生来自福建，是一个南方男子，而我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相比北方人的粗旷，他则显得温柔而郑重。我们两个人白天都在各自的公司上班，他下班比我早，每天他下班后就来我的公司楼下等我，有时候会提着俗气的奶茶和零食，等我下来的时候就满心欢喜地递给我，我虽然不爱吃这类东西，但每次都是佯装高兴地接过来，因为我知道他在用自己方式疼爱着我。然后我们会一起去逛超市买菜，然后一起回家做饭。

我喜欢在坐地铁的时候靠在他的肩膀上睡一会，缓解一天辛苦工作的疲劳，也不必担心会睡过站。可是在外人看来两个男子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也许难免有些奇怪，而且很多时候他会肆无忌惮地抓紧我的手，如果在故乡的小城市一定会引起周围舆论的哗然，但上海这个大城市包容性却很强，又或许人很的生活都很忙碌，大家在地铁上都倦怠着一张脸，也没有人有精力去管你们的同性恋爱，各自把艰难的生活过好就行了。这也是我喜欢上海的一个原因。

晚上的时候在我们的大床上睡觉，他总是会把我抱得很紧，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安全感。我们的生活平凡而幸福，我们在一起之后一直在勤力储蓄，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偶尔也会小小的奢侈一下，在他生日的那天我们去了一次上海迪士尼，那天下雨了，人不是很多，一起玩了很多场馆，后来我们依偎在角落里，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可是我藏在他的胸膛里，心里想着即使是世界末日我也不会害怕。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周末的时候和他一起去逛宜家或者无印良品的家具区，日式的木质家具，欧式的地毯和玻璃杯子，都散发着温暖的生活气息，虽然很多东西太过昂贵，而且我们现在只是暂时租住别人的屋子，但是在吴先生的身边我就有着对未来的憧憬，遇到他之前我总是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我总是觉得自己会独身一辈子，我喜欢男子，与女人恋爱结婚是绝无可能，到那时想要找到一个相爱的男子又是难上加难，很多的时候我已经抱定孤单一辈子的决心，也许那样也不错，自己挣钱自己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害怕黑夜的时候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寂寞会像寒冷的潮水一样袭来，我害怕孤独会将我杀死，过很久很久以后我腐烂的尸体才会被人发现，可是后来我遇见了吴先生，我才终于相信，是光和爱，才让这个世界有了温度。

那一日我做了噩梦，梦到吴先生移情别恋，抛弃了我，与其他陌生的帅气男子相恋。早晨起床的时候竟悲从中来，对着他发脾气。他无辜地眨着眼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干着急，但还是一个劲儿地陪不是，讨好我。晚上下班的时候特意给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傍晚没有下班的时候我的气就消了，终于清醒过来那不过是一场梦，一想起自己早上的矫情和做作就有点汗颜。晚上他试探性地问我早晨是怎么回事，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这回换他生气了，我直直哄了他好多天。

夏天的时候他要回一次老家，他的老家在农村，家里正在收获庄稼，让他回家帮忙干活。临别的前几天是我的生日，那天下班他来接我回家，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一看竟然是一部新款的手机，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个容量，那个薄荷绿的颜色，他一定对我的喜好都了如指掌，可是这部手机并不便宜，他还用着廉价老旧的手机，却舍得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买这样一个昂贵的礼物。我当下第一个想法是要不要拿去退掉，我认为它并不是我生活的必需品了，而且我也不能太自私太虚荣，我们还要为了我们的未来攒钱。可是他看过去是欣喜的，就像他每次的俗气奶茶和零食，我后来还是决定开心收下，就再被他宠爱一次吧。

他回了福建老家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我们虽然有通话，但我还是抑制不住地想念他，我才终于明白过来，自从和他在一起，我的心就都是他的了，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而他，即使某一天两鬓斑白，我也仍然会为他而心动，我平凡却温暖的吴先生。

经过漫长的一个星期，他终于回来上海了，整个人晒黑了不少，他跟我提起他的家人，吴先生比我大五岁，已经到了被家里人催着相亲结婚生子的年龄了，他跟我笑说这次回家父母给他介绍了很多适龄的女生，我沉默地看着他，想着自己是否应该把他还给他的父母，还给他一个明亮正常的生活，可是他却说今年过年想带我回他的老家。

我来到他的故乡，我们先坐飞机回厦门，然后再搭长途巴士回他的老家，一路上他背着沉重的背包，却不让我拿一点东西，他处处照顾着我，我在他的庇佑下轻松自在如同一个小孩。终于到达他的老家，是靠海的一个小村中，站在山坡上看得见连绵起伏的海。

到家之后是以朋友的身份介绍的我，我受到了他家人的款待，吴先生还是像往常一样照顾着我，那些过分亲昵的动作被他的父母看在眼里，我想也许他们的父母对于我的身份已经猜到几分。他的父母是朴实的人，但是如果说明我是吴隐秘的爱人，他们一定不会接受，但是我想着这是我爱人的父母，我将来也要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父母去赡养对待，还要代替他们余生照顾好吴先生。晚上的时候我睡在他幼时的小床上，他照旧拥抱着我，我们都很沉默，我们的关系是没有办法被他的父母所接受的，我们未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白天的时候吴先生带我去附近逛，新年的早市很热闹，早点摊在冒出热气，有售卖各式棉衣的小摊，我认真给他的家人挑了礼物。吴先生带我爬上了山顶，我们眺望着远方的大海，他说他小的时候总是在这里玩耍，我想象着他小时候的样子，突然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感情，就像曾经有一个人说过，会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

一直到回到上海，我一直穿着吴先生的衣服，已经习惯自己不买新衣服，拿吴先生的衣服来穿，而给被抢了衣服的吴先生挑选新衣服，他穿旧了再留给我。他的个子比我高，穿上他的衣服总是松松垮垮的，但是很舒适，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宽大的衣服包裹着我，不会感到寒冷。喜欢穿他的旧衣服，因为上面有他的气息，也许象征着某种依赖，我已经习惯依赖吴先生。在上海的生活如往常一样，生活平静没有涟漪，时光却迅疾，一晃就过去很多年，我们搬了好几次家，终于搬到一个较大一点的单位。我们也更加接受彼此，不再有争吵，更多的是爱，我被满满的爱所包围。

那天夜里我们两个人都睡不着家，坐在床边看星星，他抱着我，在我的身上裹着毯子，房间很安静，我贴他很近，听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声，年轻有力。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例如明天吃什么，周末要不要去看电影。一直聊到我们的将来，我对他说我们要不就回福建老家吧，用积蓄在海边买一套房子，每天种花做饭，傍晚的时候牵着手在海边散步，看绚丽的落日沉入海里。上海太压抑了，我已经厌倦了这里的迷幻和冷酷，我宁愿和吴先生生活在小城市，就这样度过一生。吴先生认真地听着我的话，开始规划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