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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虚构写作系列内容,连载中
至暗时刻
刻板印象到底对还是不对呢?虽然我们用了刻板这一形容词,但也正是因为足够刻板,才恰恰说明它确凿的言中了一部分事实,甚至是直戳人家脊梁骨的那种,所以一提到某些刻板印象,才总有一些人点头称是,一些人气到跳脚。
比如很多人有这样的刻板印象:单亲家庭的小孩心理都不健康。作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小孩,我对此倒是深表认同。
我身边很多朋友都看过《婚姻故事》这部电影,并把它视为婚姻生活不过一地鸡毛的样本来提醒自己,但是对于我们这种单亲家庭的小孩来说,因为实实在在做过父母婚姻中的炮灰,看这部电影时反而觉得场面过于温馨平和了,导致我在看的过程一直羡慕不已,怪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怎么就不能这么温情的撕逼呢?
父母离婚作为孩子要面对的第一件事是选择未来的日子和谁一起过,这也是导致父母撕逼的开始,孩子的抚养权归谁,如果不是特别不负责任的父母,基本双方都会想要抚养权,这就将那个每个小孩子都要面对的无聊的问题变成了现实: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当工作人员隔离开我爸妈单独问我和姐姐这个问题时,我才意识到我真的要和过去的日子说再见了。我选择了妈妈,姐姐选择了爸爸,面对我们截然不同的选择,法院大叔给出了经验丰富的提议,他说,“你们最好选择和同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不然的话,你们以后的感情会很差,甚至反目成仇,”我和姐姐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我妥协了,我是真的没有骨气,而姐姐的脾气是一旦做了决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当时我9岁,姐姐14岁,我说服自己相信她的判断,这大概是我活到目前为止最相信年龄智慧的一次。
妈妈听到这个结果后一直哭,一边哭一边说真没想到自己生了两个这么狼心狗肺的女儿,我听到那句话很不服气,但是碍于爸爸当时在场就没吱声,而且临阵倒戈的人也是自己,与其一下子得罪两个人这么划不来还不如闭嘴。
一家人生活在一块儿这种简单又自然的生活已经离我远去,我也曾天真的以为父母离婚意味着家庭大战的结束,意味着我全新生活的开始,但现实不会像电视剧演到最后一集就干脆利落的下线,现实里的人物关系永远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乱麻。
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曾有一次转学的经历,那时我和爸爸还有姐姐一起生活在一个乡下小镇,妈妈当时去了一个周边更大的小镇生活,她觉得那里的学校更好,于是在努力重建了自己的生活后想把我接到她身边上学,彼时他们刚离婚一年左右,周围人的不断规劝、再加上两个孩子的牵扯,两人对于复婚的态度都有所松动,爸爸的态度明显要积极一些,他同意我转学让我去和妈妈一起生活,于是我去到了新的学校,新学校的环境比之前小镇上的学校好很多,害得我连做广播体操和上计算机课都畏首畏尾,很怕被同学看出来自己是一个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土鳖,刚去的时候我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和倒数第一的同学做同桌,上课时老师说话声音小一点我就听不清他在讲什么,而我的同桌只会望着窗外发呆,偶尔转过头迷茫地问我老师讲到第几题了。但学校的规则并不难掌握,要么有成绩,要么有背景,于是在第一次考试过后我就坐到了前排的位置,也逐渐适应了新环境。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爸妈之间的一次激烈争吵,我又被拎回到原来的小乡镇读书,他们争吵的起因我已经记不得了,唯一清晰刻在我脑海中的画面是,爸爸拿着菜刀揪着妈妈的衣服领子,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一边瞪着眼睛一边大声质问妈妈的样子,那个形象与我平日里温和寡言的爸爸想去甚远,而平时凶巴巴的妈妈却几乎对爸爸的行为无法做任何抵抗。
我害怕的不敢上前,只能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看着他们,所幸后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严重事故,只是爸爸的朋友来了,狠狠的批评了妈妈,然后又劝了劝爸爸,爸爸最后面无表情收拾好我的东西将我带走了。
张爱玲在《谈女人》那本书里这样写过:女人品评男子,仅仅以他对她的待遇为依归,女人会说:“我不相信那人是凶手——他从来也没有谋杀过我!”看书的时候让我一下子联想到这段过往,想到妈妈之前也曾和我说,爸爸动手打过她,我半信半疑,无法想象沉默寡言脾气温和、平日里甚至连架都不会和别人吵的爸爸会对妈妈使用暴力,直到当日亲眼所见。
而我也被迫见识了人在非理性的情况下到底可以疯狂到什么程度,那是在我初二的时候,妈妈再婚的消息像炸弹一样在家里爆开。
尽管我和爸爸一样无法接受,但是为了讨好妈妈以及显得自己成熟懂事,我嘴上对妈妈说只要你幸福就好心里却在赌气的想以后都别想再见到我了,我自私地觉得就算不和爸爸复婚也至少不要给我找个后爸,但是又无法忽视她一个人生活的艰难,如果真的有合适的人,这似乎是迟早的事……
从情感层面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又不得不接受,于是开始思考并自以为找到了答案,我认为妈妈一定是觉得我和姐姐不足以成为让她和爸爸继续维持这段婚姻的理由。事实也的确是这样的,只不过我花了好多年才接受甚至欣赏她的选择,以及不再把她的选择归结为是我的错。
而当爸爸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家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姐姐那个时候上高中已经离开了家,我坐在凳子上静静地听着他愤怒至极未经思考说的冲动话,偶尔他会问我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你见过那个男人吗之类的,他越讲情绪越激动,甚至说出了我一定要杀了她这种话,我坐在凳子上边听边哭,内心却有一个无比平静的声音在回答:“好啊,你杀掉妈妈,我再杀掉你,然后我去坐牢或者自杀,反正生活早已经是支离破碎了。”
可事情并没有按照爸爸说的话那样发展,晚上出去他和朋友吃饭喝酒,当然我也在场,饭桌上无非就是几个中年男人聚在一起发牢骚,一场烂醉醒来后爸爸竟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了。
但我脑海中构想的杀人和自杀的场景却真真实实的上演过,在那个身边朋友们只想着成绩和恋爱的14岁。
从那时起到20几岁早期,我都在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是不是我因为我不够好才会导致父母的离婚?”我曾经迫切希望他们分开的想法在他们真正分开后开始反噬,那些亲戚们劝阻他们离婚时说的“你们就不能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将就一下吗”的话我曾经不屑一顾,现在却觉得一定是因为我不配才让他们无法将就。
我观察身边一个又一个的朋友的家庭,他们的父母关系也没有那么好但仍旧在凑合过,我观察身边一个又一个朋友,他们的想法阳光积极、天真烂漫,而我的脑子里是如何杀掉别人,这个别人还是自己的父母,于是我更加相信自己找到了父母离婚的答案,是因为我,我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
谎言说了100遍就会被信以为真,而内心的自我否定早已超过100遍,我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与生俱来的自信变成了胆小自卑,曾经的外向热情变得内向冷漠,我将自己锁在了一个看不见的黑箱里。小时候让我在大人的世界里混得如鱼得水的技能,读懂气氛、察言观色、讨好别人、让每个人都满意开心,如今被我用在了完全相反的时刻,我只会抓准时机深深的刺痛那些靠近我、在乎我的人,好让他们感受到哪怕一点点我的痛苦。
我得出了世界已经抛弃我这个错误答案,于是做出了抛弃全世界这个错误决定。
但做到真正的抛弃是很难的,只要我还活着。
我以为没有人会喜欢我,但是在学生时期交到了无条件对我好的朋友;我以为我阴暗、冷漠、内向、毒舌,但是我暗恋的男孩子竟然也喜欢我的“特别”;我以为老师会喜欢懂得讨好的学生,但是班主任老师还是会在我哭泣时的时候用心安慰我,第二天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严格要求我……
我常常不想活下去但是也没有勇气去死,一次次用自己想象出来的痛苦之剑反复刺向自己,因为年少的我根本无从辨认更别说化解它们。
我在挣扎、拧巴和动荡的生活中沉浮,长久积淀的痛苦逐渐成了我的舒适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总有借口,总有一个已知的答案在尽头等着我,帮我解释一切。
“我不够好”、“是我不配”,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不断在我耳畔回响,抱着这样残缺的认知度过了整个学生时代。
我痛苦了多久,就逃避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