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寻幽:克孜尔石窟参观记
作为中国四大石窟之一的克孜尔石窟,常常被人遗忘,原因是其地理位置闭塞所造成的交通不便,加之上世纪初德国探险队对其劫掠式地抢夺,原窟内壁画、彩塑荡然无存,给后来研究者带来极大不便,进而导致研究成果远不及内地的许多著名石窟。 克孜尔石窟地处南疆最北的库车市,在中国幅员辽阔的土地上,是中国最西边规模较大的、时间最早的石窟,它拥有几乎和巴米扬大佛同时期的大象体系,印度、伊朗、龟兹、中原文明在此汇聚。 它坐落于却勒塔格山对面的明屋塔格断崖上,目前正式编号的窟有349个,分为谷西、谷内、谷东、后山四个窟区,仅谷西区的6个洞窟开放。其营建从3世纪末一直到9世纪中,共分为初创、发展、繁盛、衰落四个阶段。 初创期为3世纪末到4世纪中,这要早于我国已知石窟中最早的凿窟题记——炳灵寺石窟169窟北壁所记“建宏元年”(420年),这一时期主要受外来风格影响,尤其是犍陀罗的艺术,洞窟类型主要为方形窟以及稍后出现的大象窟,题材内容大多与禅修有关,供养人在窟壁最下部,比例较小,多为跪式。 发展期为4世纪中到5世纪末,这一时期开始开凿中心柱窟,且出现了一些洞窟组合,僧房、讲经堂、礼佛堂已经形成,题材多出现本生及因缘故事,开始流行天象图,供养人出现在中心柱主室前壁两侧的下部,多为立式。开放洞窟38窟就开凿于这一时期,以精美的伎乐形象著称。 繁盛期为6世纪至七世纪,克孜尔一半的洞窟都开凿于这一时期,以中心柱窟为核心的洞窟组合进一步发展,在风格上出现了连环画式和长卷式的故事画,佛传故事中的“降伏魔众”、“降伏六师外道”放在了突出位置,天象图出现须摩提女请佛因缘,后室的涅槃图像也更加丰富。 衰落期为8世纪至9世纪中,这一时期部分洞窟被后人改造重绘后加以使用,千佛、化佛题材大量涌现,其他题材骤减或消失,僧房窟题记任意所为,因为已经无人居住了。 “要把敦煌的研究更深入下去,就必须从研究古龟兹石窟开始;佛教从印度到敦煌的突变,古龟兹正是其变化的中间环节”,季羡林先生在论及库车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地位与作用时曾这样说。 当我们现在踏上去克孜尔石窟的路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克孜尔距离库车市70公里,游客一般乘坐旅行社大巴或者自驾前往,没有流水发车的班车或是公交,交通条件的限制自然会阻挡一部分游客,因此访问量较少。 一路上经过盐水沟、魔鬼城、库车大峡谷等大漠奇观,此后便是茫茫戈壁,这里倒是会长一些沙漠特有的植物,熙熙攘攘,但在大漠的映衬下,这些植物便黯然失色。两边的景色除了沙漠就是戈壁,逐渐失去了新鲜感,直到忽然到来的两个一百八十度的峰回路转,向下瞥到那低处生机盎然的绿洲,木扎提河蜿蜒奔流而过,周围环绕着高低起伏的葱郁绿树,它们倚靠在雄伟的却勒塔格山下,这简直是仙境,忽地让人打起十分的精神。 从克孜尔石窟景区入口到检票口有一段主路需要步行,两旁是挺拔的白杨,阳光从树梢的缝隙中倾斜,在微风的作用下,路上的树叶影子摇晃得像灵动的蝴蝶。两旁又可以看到潺潺的小溪流淌过,被阳光照射得闪闪发光,这都是谷内区的千泪泉的支流,不仅提供了石窟工作者们的工作用水,且养育了克孜尔石窟的一草一木。

路的尽头便到了鸠摩罗什广场,鸠摩罗什低首沉思,伟岸且雄秀的身姿又将前来参观的游客带回到那段历史。 鸠摩罗什(343—413年),龟兹人,他出生时这里已经是有“佛塔庙千所”的佛教重地,王宫礼佛之风盛行。二十岁时,他在龟兹王宫受戒,留在龟兹的二十多年,他“广诵大乘经论,洞其奥秘,龟兹王为造金师子座,以大秦锦褥铺之,令什升而说法”,鸠摩罗什在龟兹备受爱戴,以至于“每至讲说,诸王皆长跪座侧,令什践而登焉”,罗什在龟兹弘扬大乘佛教,给传统的有部势力注入新鲜活力,创造了龟兹佛教史的新纪元。

鸠摩罗什广场前便是检票口,通常十人一组,疫情期间六人一组,需要摘下身上所带物品放进旁边的储存室,以免损害到洞窟内脆弱的环境,只能带手机进入,可拍照,但不能开闪光灯。 这时可以从台阶上去往洞窟,开放的洞窟分两层,下层为27、32、34、38窟,上层为8窟和10窟。 27窟,此窟营建于5世纪,最初是一个方形窟,后来在7世纪时改造成了中心塔柱窟,我们可以看到窟顶是受中原风格影响的平綦顶。正壁有一大龛,龛内原本为释迦牟尼佛,已被毁,正壁以及左右两侧壁上开有许多小龛,因此德国人称其为列龛窟;正壁上还有深深凹陷进入的手印痕迹,由于克孜尔洞窟是砂砾岩,当时有很多人来用手膜拜,人多时间长了就会留下了手印;值得注意的是门口上方绘兜率天宫说法,西侧存8身听法菩萨像,仅是他们还留存在这里,注视着千年来来来往往的行人。



32窟,此窟开凿于公元5世纪,中心柱窟,纵券顶,这就和第一个27窟汉风回流后建的顶不一样。此外还需要注意的是正壁上有非常多的小孔,这些小孔原本插着红柳用来支撑,建立起佛教的圣山—须弥山的样貌,现在那种辉煌我们已经看不到了,留下的只有那千疮百孔的小洞。东西两壁绘有一些菱格形的故事画,许多已经漫漶不清,残存的有小儿散花供养佛、提婆达多砸佛、佛渡恶牛等因缘故事。窟的西壁上还有白色方框3的标记,这是韩乐然先生所写,有关韩乐然先生更多的信息可以在上面的10号洞窟了解到。



出了洞窟后眺望远处的风景,此时就站在明屋塔格山的断崖上,窟前小路的绿荫郁郁葱葱,果园里硕果累累、耆婆湖明亮如镜,真是沙漠中的绿洲之地,远处是连绵不断的却勒塔格山,一切都是那么壮观。 34窟,进入主室,两旁展示的是克孜尔复制壁画显,这些壁画现藏于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34窟原本是僧房窟,开凿于5世纪,后来在7世纪时重新修建为中心柱窟,由于唐高宗显庆三年(658年)将安西都护府迁回龟兹,且统管焉耆、于阗、龟兹、疏勒四镇,龟兹成为唐朝控制西域的中心,此时是龟兹地区石窟建造一兴盛时期。另外,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游客绕塔的一个窟,可以跟随着讲解员进入甬道、通往后室,后室为横券顶,绘飞天伎乐,前壁绘八王分舍利,后壁凿有涅槃台,但现在空空如也,台子上被后人捐赠了许多纸币,零散地堆积在上面。





38窟,此窟开凿于4世纪,比其他几个窟开凿时间早些,中心柱窟,在东西两壁的天宫拦墙上各有七组伎乐,一黑一白,或舞或奏,身姿婀娜、造型生动,因此也被德国人称为“伎乐窟”,他们手中有排箫、琵琶、筚篥等乐器,部分乐器由西亚、中亚、印度传入,丝路乐舞艺术在龟兹融合交汇。纵券顶中脊上为天象图,有日天、月天、飞和尚和大鹏金翅鸟,东西两侧为佛传故事和因缘故事,多有残缺,与东西两壁交接处作一层迭涩,让人惊奇的是这里绘的是水中动物、宝珠等。门上方的圆拱壁面上为兜率天宫说法,另外,在中心柱两侧的甬道门口我们还能看到后面的涅槃图的部分画面,甬道顶为菱格图案,内外侧壁下部画四幡覆钵舍利塔,塔内有坐佛。










接着要再上一层台阶去往第8窟,这个窟开凿于7世纪,同样是一个中心塔柱窟,纵券顶,中脊为天象图,券顶左右两侧有因缘故事和佛传故事,还残留有金箔的痕迹,可见初绘壁画时的华丽,东西两壁则绘因缘佛传,每壁一栏三铺。左右甬道内外两侧曾皆有供养人画像,34窟主室内就展示这窟供养人的复制壁画,他们分别穿着翻领长袍,腰上佩剑,非常精美,可惜这些都被德国探险家勒科克切割去了,留下的只有泥土的残貌了。值得注意的另一个地方是东西两壁天宫拦墙的位置,有一排方形孔洞,原安枋头上搭横枋,塑一列伎乐,想象这应该是怎样一副富丽堂皇的景象。






最后来到了10号窟,这个窟开凿于5世纪,是唯一一个僧房窟,供僧人禅修和起居的场所。由一个长条形纵券顶的甬道进入,向右拐后进入内部,主室为方形,横券顶,仍可以看到壁炉和土坑等曾经存在的位置,前壁开有一明窗。现在这个窟几乎被改造为韩乐然先生的纪念馆,因为西壁上有他在1946年时呼吁保护石窟壁画的亲笔题记,整整齐齐的白色方块字写满了整个壁面,北侧还摆放了他的照片及画作;韩乐然,我国研究克孜尔石窟的第一人,曾在1946、1947念分别来到克孜尔石窟,做过编目、临摹、研究登大量工作,不幸的是在1947年从乌鲁木齐到兰州的飞机上失事,坠落于祁连山上空,令世人扼腕叹息。




6个洞窟参观完毕。开放洞窟大多是中心柱窟,这也是龟兹石窟的主要洞窟形制,内部大多绘制与释迦牟尼相关的因缘故事、佛传故事,体现出小乘佛教“说一切有部”的“唯礼释迦”和尊崇“一佛一菩萨”的观念,而体现大乘佛教的千佛、列佛形象晚期出现较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是一刀切的,我们在早期一些石窟中同样也能看到一些大乘迹象,例如初创期的大象窟47窟两旁就有五列千佛塑像、27窟与99窟两中心柱窟主室左右壁面的千佛龛等。 僧侣和信徒进入主室后,先礼拜主尊,观两侧壁和券顶的释迦牟尼事迹,然后进入甬道右旋,在后甬道或后室观涅槃像;出后甬道或后室后,最后观主室前壁的弥勒。这样就构成了礼拜主尊,观佛“本生”、“因缘”和“佛传”——观“涅槃”——观“未来式”弥勒的礼拜顺序。 尽管已略其精华,但想到外国探险家掠夺过后墙皮表面的斑斑斧痕,已无法再挽回其原貌,残存壁画的精美对比那千疮百孔的壁面,更加令人痛惜。 出了洞窟后远处又能看到却勒塔格山,此山在不同时段下会显现出不同的颜色,早上太阳还未升到最顶处时山是红色,中午阳光洒落山又被晒得发白,而当下过一场小雨时候,山又显示出青色,这一切都是阳光、云雾、空气共同作用的结果。


原路返回,当然也可以在克孜尔石窟景区内四处逛逛,鸠摩罗什广场东侧有龟兹文化连廊,这里有供奉的菩萨、佛祖等尊像,有一尊菩萨像为泰国诗琳通公主所赠,微风清抚,两旁芦苇微摇身躯,在这幽静的环境游荡,倍感舒适。再往东走还可以看到耆婆湖,她就藏于芦苇之中,在小路上偶见明镜一般的湖泊,不禁感到惊喜。 在龟兹研究院职工之家南边还有“克孜尔陈列馆”,标牌已不在,内部随时间有不同的展览,最近的龟兹研究院石窟保护与利用发展史展已经因为疫情原因不开放了,展馆内部的右手边为现在的美术所,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些未完成的精美画作。 主路一直向南走,经过一段土路,上一个小坡,便到了木扎提河旁边,勒科克曾在这河边差点遇到危险,“在这条原本是涓涓细流的小溪中,不再是一米宽的小溪而是一条宽大奔腾的、旋转的、以极大的能力直泻而下的、赤褐色的巨流!”真正登临河边,才能感到木扎提河的桀骜不驯,极目远眺,也望不到河水的尽头。 顺着来时的路走向门口,念着初次进入洞窟时那笔触细腻、温润生动、色彩精美的壁画所带来的感动,这场威严、肃穆、幽静的石窟洗礼就此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