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俗
去年夏天五条人登场前的采访,说“我们宁愿土得掉渣,也不俗不可耐”。后来就是“塑料袋”到处飞的故事。 生活在东南沿海一带的人,知道在排档,鱼蟹一类都是在玻璃水缸里伏着,被吃饭的人看中后捞出来现杀。煮法一般是清蒸,或者用滚烫的油呛一下,有时甚至在开水里过一遍就行了。往往只有配酒,才用佐料浓的做法。因为大家来吃,都是为了海鲜的一个鲜味,于是就好这朴实无华的一口。我也着迷于所谓鲜味,可人人都说鲜好,我却讲不清到底是好在哪了;五条人的歌原先听着是有股不加分辨的生劲,但网络评论看多了,我也没有原汁原味的感受了。不过那句采访,我记得很深,因为并不太懂,也就谈不上失去对它的什么理解或看法。 人们大多也是不懂的。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阐说的就是身处在大俗世,凡俗之人实则是参不透尘世的玄机。这时候如果翻手不干,埋头在世间,就会被佛家嗔怪为“执迷不悟”。要那看破红尘的人,才能立于造化之外,点破这些凡夫俗子所不懂的东西。所以大部分人是迷迷糊糊地知道,自己身处一个烂俗的世道里,对于脚下土里的东西则是置若罔闻了。但那羽化而登仙的人,则是充耳不闻,即便有所闻,那也是不可言道的。 可就像人们对海鲜的鲜说不出之所以然,却也还能砸吧砸吧嘴;无缘大彻大悟的人们,也能用土和俗来评头论足一下。说一个人穿得土里土气,大意就是这人的衣着不够高档时尚。说用的是土办法,夹杂着说这就是民间的某种老旧的办法。其间不含有什么好意。而如果一个人说自己是俗人,意思就是自己是和多数人一样生活的普通人。假若什么东西被指为俗气,那里面就有种对世俗的厌恶。 这便矛盾了,毕竟所谓的世俗便是大多数的俗人的剪影。若说世俗好利,也是因俗人先好利。若说世俗庸常,本也是俗人庸常。如今又何以满面难色,嫌恶起俗气了。于是有人站出来,昂首挺胸地承认:“我就是俗人。”英勇地担下了所有对俗的恶意与中伤。同时,也宽慰了流言、悦纳了自己。人们是不愿责难有自知之明的人,于是所有勇于自轻自贱的人便藏在恶名的背后,省去自辩的口舌与翻身的动静。 而土,一面可能受到俗人的嘲笑,一面却又能受到欢迎。不同时节,总会有零零散散的城市人到乡下去,说是要寻些遗风,但今日连农村也日新月异,于是城里人多无功而返。人们对有土味的东西仍不减好感,大抵是出于陌生,从而反有新鲜。也可能人类对一切与土地相关之物的亲近,从始祖文明就有迹可寻。我想最关键的,是土给人一种合理的安全感——低门槛让人不必提心吊胆,反倒还有种回到人间的怡然自得。但俗语与土话已经是分道扬镳多年的邻居,所以只有当土能被俗文化“添油加醋”时,才能真正“与民同乐”。 海边的排档,少有一个人喝闷酒,往往是一桌人的酒席,哐当哐当声不绝于耳。摇骰子和划拳的几个面红耳赤,却很快活。那些早早吐得不知所以的,至少趁早解脱。甚至在一旁淡淡吃菜的,也很清静。剩下的,劝着酒的,评着鱼肉的,叹着苦又洒着泪的,才像是局外人一般。 所以,宁愿土得掉渣,也不俗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