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摘抄 杂
《金阁寺》
我能力比人差,又不打算利用其他的才能充填自己,更缺乏一股超越俗众的冲动。换句话说,我想当艺术家,又过于傲慢,做一名暴君或大艺术家吧,但仅仅停留于幻想,丝毫不愿意着手干一点儿实际的事情。
我惟一的自豪,就是不被人理解,所以未曾有过一次让人理解我的冲动的表现。我认为,自己命中注定不为他人所注意。孤独越来越肥硕,简直就像是一头猪。
对于人生、肉体、背叛、憎与爱,所有这一切事物中潜隐着的崇高因素,我一概乐于凭着我的记忆加以否定和贱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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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可常用于自省
“怎么样?挺漂亮吧?一层叫法水院,二层叫潮音洞,三层是究竟顶。”
病中的父亲将骨瘦如柴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变换着各种角度,有时歪着头眺望,引不起任何感动。这只不过是一座陈旧而灰暗的小小三层建筑,屋顶的凤凰看上去只能像乌鸦一般。谈不上什么美,只能给人一种极不调和的动摇之感。我想,所谓美,就是指这种不美的东西吗?
假若我是一个谦虚好学的少年,在未曾感到失望之前,一定为自己太没有鉴赏的眼光而悲叹。然而,我心中原有的美好的预感一旦遭到破坏,那种痛苦就一下子剥夺了我其他的一切反省。 我怀疑金阁掩饰了它的美丽,抑或将美丽幻化为别的东西了。美为了保护自己,时常会蒙混人的眼目。我应该更加亲近金阁,排除自己眼里觉得丑陋的障碍,逐一检点细部,亲眼观察美的核心。既然我坚信美是可视的东西,这样的态度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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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种,是得到了。
“我也活不多久了,到时就请关照一下这孩子吧。”
道诠法师到底是法师,也没有虚应故事地安慰一番。
“好吧,交给我了。”
令我惊讶的是,其后他们俩兴高采烈大谈各种名僧之死的传说。一位名僧说了句“啊,真不想死”就死了;也有的名僧像歌德一样,死前说道:“再给我些光明。”还有的名僧临死前在计算自己的香火钱。
回到安冈以后的那些日子,曾使我大失所望的金阁,又在我的心目中复活了。金阁仍然是美的,不知何时,它已经比我看到它时更加美丽了。我无法说出它究竟美在何处,但梦想中孕育成的东西,一旦经过现实的修正,返回来更加刺激着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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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死了,我真正的少年时代也结束了。我的少年时代缺少对别人的关心,这一点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而且,当我发现我对父亲的死毫不感到难过时,这就不是什么惊奇,而只是一种无力的感叹了。
我的感情里也存在口吃,我的感情总是赶不上需要。其结果,父亲的死这件事和悲痛的感情,各自独立,互不关联,井水不犯河水。这一分之差,一步之迟,总是使我的感情和事件回到支离破碎、抑或是本质的支离破碎的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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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完这番话,像是公开了一件难为情的事,脸上汗水直流。我只对鹤川一人袒露了自己对金阁异乎寻常的执著之情。然而,在他努力想听懂我口吃的表情里,我只看到了那种我所常见的焦躁之感。
我碰见了这张面孔。当我袒露一项重要秘密的时候,当我诉说对于美的无比感动的时候,或者掏出五脏六腑、向人展示的时候,我所碰到的就是这样的面孔。人们不会对一般人显露这样的面孔。这种表情满含谦恭的忠实,真切地模仿着我的滑稽的焦躁感,可以说是一面令我畏惧的镜子。不论多么美好的容颜,在这个时候都会变得和我一样丑陋。当我看到这样的面孔时,我要表达的重要意思,就会堕落为瓦砾,变得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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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帐包裹着风,过滤着风,不情愿地摇晃着。因而,鼓起的蚊帐的形状,并非完全是随风飘举的形状。风弱了,蚊帐的棱角没有了。这时,蚊帐的边缘发出竹叶摩擦铺席的窸窣之声。但是,没有风蚊帐还在动,这是比风吹时更加细微的动。这种动涟漪般波及整个蚊帐,牵动着粗布里子,从内部看去,整个大蚊帐好像涨水的不平静的湖面。这是湖上远方的航船荡来的浪峰,或者是出港船只渐去渐远的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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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川一贯如此,他的辩解全然是对我的误会。但我不讨厌他,我很需要他。他是我一名忠实的善意的译者,他将我的话翻译成现世的语言,是我不可替代的朋友。
是的,有时我把他看做一个炼金术家,能从铅里炼出黄金。我是照相的底版,他是实际的照片。我无数次惊讶地看到,我的浑浊而黑暗的感情,一经他内心的过滤,就一丝不留全部转变成透明、闪光的感情了。我无数次惊讶地注视着这种变化。正在我结结巴巴泛着踌躇的当儿,鹤川的手早已将我的感情翻个个儿,传向外面了。我从这些惊讶之中懂得了如下的道理:单单停留于感情阶段,这个世界最恶的感情和最善的感情没有区别,其效果是相同的;杀机和慈悲之心表面上没有什么不同,等等。这些道理尽管倾尽全部语言加以说明,鹤川也不会相信,可是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可怕的发现。尽管由于鹤川的原因我不再畏惧伪善,但伪善在我看来,只不过是相对的罪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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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是我发觉母亲永远居住在和我不同世界的时候,那么同时也是母亲的想法强烈影响我的时候。母亲虽然和美丽的金阁同在,但她是和金阁无缘的人种。然而,她却具有我所不知道的现实感觉。京都没有遭空袭之忧,这尽管是我梦想中所不希望的,但也可能成为事实。而且,假如金阁未来没有被炸之虞,那么,我的人生就立即失去意义,我所居住的世界就会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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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疾人和美貌女子都是疲于被观看、厌恶被展示的一类人。他们被追踪,又以自己的存在回观他人。
柏木使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羞耻之所在。同时,也促使我走向人生。……我的全部潜伏的感情,所有的邪恶之心,都经过他语言的淘洗,变得更加鲜活起来。因此,今天当我们踏着石子走出红砖校门时,正面的比睿山在春天的阳光下一派润绿,仿佛第一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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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意等她走过来。春天灿烂的阳光下,对面是比睿山青绿色的峰顶,这边是姗姗走来的女子。我沉浸在柏木刚才那番使我深为感动的奇谈之中,还未回过神来。他那话的意思是:他的内翻足和那女子犹如两颗星星点缀在真相的世界里,互不接触;他本人将继续埋藏于假象的世界以图实现自己的欲望。此时,云彩遮蔽了太阳,我和柏木笼罩在淡淡的云翳里,仿佛觉得我们的世界立即显露了虚幻的姿影。一切都游离于灰暗之中,连自身的存在也恍惚不清了。远方比睿山青绿的峰峦和这位莲波碎步的女子,惟有这两者在真相的世界里闪闪放光,给人确实存在的感觉。 ——————
柏木以同样程度蔑视本能和理智。他的存在的本身就像一只奇形怪状的球,到处滚动,巴望撞破现实的墙壁。这算不上是一种行为。总之,他所暗示的人生,只是一出危险的闹剧,企图以未知的伪装打破欺骗我们的现实,重新清扫世界,使之不含一点未知的因素。
柏木说,“政治权力和财力留下这座巍巍香冢,堂堂墓穴。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因为完全不具想象力,墓冢自然也只能靠那些毫无想象余地的家伙所建造。但是,优雅只凭自己和他人的想象力而具有生命,墓冢也只能凭借想象力的作用而留存下来。俺认为这些墓中人很可悲,因为死后还得继续乞求他人的想象力。”
中学时代,我曾在高班同学的短剑剑鞘上划下痕迹,那时我从自己身上明确看到,我没有资格面对人生光明的表面。然而,柏木这位朋友却从反面教给我一条通达人生的黑暗的捷径。这条捷径,初看起来是冲向毁灭,但却富有意外的权术,可以将卑劣转变为勇气,把我们称作恶行的东西再度还原为纯粹的能量。称为一种炼金术也未尝不可。
成熟稳重的富兰克林20岁时列出了一系列准则,希望自己能够终生恪守。
1. 节制:食不过饱,饮不过量。
2. 缄默:避免无聊闲扯,言谈须对人有益。
3. 秩序:生活物品要摆放有序,工作时间要安排合理。
4. 决心:要做之事就下决心去做,决定做的事就一定要完成。
5. 节俭:不得浪费,任何花费要么利人,要么利己。
6. 勤勉:珍惜时间,勤做有益之事,不做无用之事。
7. 真诚:不使用欺骗手段,考虑事情要公正,开口要言之有据。
8. 正义:不得损人利己,应履行应尽的义务。
9. 中庸:避免极端倾向,尽量克制报复心理。
10. 整洁:身体、衣着和居所,要力求干净整洁。
11. 平静:不为俗事所扰,包括常见的琐事或者不可避免的事故。
12. 贞节:若非为健康或繁育后代之故,绝不纵欲,保持健康、神采奕奕,不损害自己或他人的声誉或安宁。
13. 谦逊:以耶稣和苏格拉底为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