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译】您母亲还好吗?(How‘s Your Mother) by Simon Brett
作者简介:Simon Brett(1945-),十分高产的英国犯罪小说作家,出版著作100多部,也涉足广播,电视,是一名优秀的编剧( 比如迈克尔·凯恩就演过他编剧的A Shock to System)和制片人,2001年-2015年担任Detection Club主席(之后由Martin Edwards接任),2014年获CWA钻石匕首奖,2016年获OBE(官佐勋章)。更多可见 About | Simon Brett ,是一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Brett的长篇国内似乎没有引进过,译林上发表过一部短篇,可见评论区无机客老师的分享。
本作首次出版于短篇集 《A Box of Tricks》(1985 ,Victor Gollancz出版社 ,美版名为Tickled to Death)
“没事的,妈妈,是邮差。”汉弗莱·帕特里奇对着楼上喊道,他已经认出了前门毛玻璃上映出的制服身影。
“您的包裹,帕特里奇先生。”邮差瑞格·卡特将包裹递给帕特里奇的时候,自己的一只手臂也搁在了门框上,摆出一副聊天的姿态,“我看标签上说是苗圃园寄来的。”
“是的。”
“这手感,是花茎?”
“是的。”帕特里奇的手还扶在门上,似乎想赶紧关上,但邮差好像并未发觉。
“十一月,是个栽花的好时节。”
“是啊。”
对于主人的单字回答,瑞格似乎也没挂在心上。
“您母亲还好吗?”他半带寒暄式地问道。
帕特里奇的态度终于软化了些:“你懂的,还是老样子。”
“我好像还没给她送过什么信?”
“哦,是啊,也正常,当您到了这个年纪,大多数朋友也作古了。”
“应该吧,她今年高寿?”
“六月份刚过的八十六岁生日。”
“这个年纪可是可遇不可求呢,您别想太多了。”
“哦,我也没牵挂太多,好了,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还得赶火车。”
汉弗莱·帕特里奇关上了门,好不容易从邮差的喋喋不休中解脱了出来——他马上戴上围巾,穿上雨衣,拎起公文包,对楼梯上喊道:“妈妈再见,我上班去了,您在家自己注意点,我还是照常时间到家。”
镇上邮局的邓顿夫人望着缓缓合上的大门,摇了摇头,有些泄愤似地狠狠正了正自己的披肩:“我不喜欢那个琼斯老婆子,每天早上来取泰晤士报的时候都要在这里叽里呱啦好久,我总觉得她贼眉鼠眼的,指不定咱这里哪天就要丢东西。”
“可能吧。”邓顿先生仍旧埋头钻研着手中的每日镜报,“最近麻烦事真多,不仅是这个老婆子,还有最近那个什么案子。”
“是红围巾案。” 邓顿太太强调道。
“嗯哼,他们说当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话还没说完,汉弗莱·帕特里奇开了门,他来取他的每日电讯报。
“早上好,您母亲怎么样?”
“哦,还不错,谢谢您,考虑到……”
邓顿夫人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说道:“哦对了,帕特里奇先生,区里的牧师昨天来了,委托我给您传个话,明天教堂那边有场义卖,他想找几个有空的小伙子当志愿者,有些东西要——”
“哦,很抱歉,邓顿夫人,我不想周末丢我妈妈一个人在家,我一整周连轴转,难得周末陪陪她老人家。”
“不会太久的,只要——”
“真不行,实在对不起,我得去赶火车了。”
门关上后,屋里寂静了许久,仍旧埋头于报纸的邓顿先生先打破了沉默:“真是离不开他妈妈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这在成年人里可不多见。”
“应该也持续不了多久了,看情况老人家也没多少时间了。好像自从他们搬来就一直卧床不起吧,多少年了?三年好像?”
“三四年吧。”
“不知道她走了帕特里奇怎么过。”
“可能会搬走吧,杂货店的乔治和我提过一嘴,说是哪天老太太不用牵挂了,他就搬去加拿大。”
“我猜到时候老太太肯定有笔遗产给他。”邓顿夫人的想法总是很灵验,事实证明,这次也不例外。
汉弗莱·帕特里奇理了理桌上的分类帐,确保各项数据已经填写妥当,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他瞟了眼腕表,五点二十五,是时候穿上外套,然后——
电话响了,真离谱,为什么大家要在这种时候打来电话浪费他人的可自由支配时间呢?
“我是帕特里奇。” 他拿起了话筒,
“您好,我是布朗诺先生办公室的西尔维娅,您是否有空?他想和您谈几句话。”
“什么,现在吗?我正打算下班,呃,行吧,既然是急事的话,我马上来,辛普森太太。”
布朗诺先生的目光掠过镜框,打量着进门的帕特里奇。
“坐吧,汉弗莱。”
帕特里奇坐在了老板指着的椅子上,他只坐了半边屁股,盼着早点谈完走人。
“咱们有点小麻烦,”布朗诺先生懒洋洋地说道,“你知道我下周要去安特卫普开会吧?”
“我知道。”
“帕里森从罗马给我传真了,这老兄够呛的,染了什么病毒,现在还在意大利住院,老天保佑他。也就是说,我明天得亲自去趟罗马,处理下合同的问题。所以,周一安特卫普的会我就去不成了。“
“哦,老天。”
“哎,这是挺烦的,但我们必须得派人去,这个会议很重要,必须得有人为咱们布朗诺&波特公司镇场才行。”
“波特先生可以去吧。”
“不行,他在这边已经脱不开身了。”
“伊万斯?”
“他下周也要出差。没错,只有你了,帕特里奇,咱们没有人选了。”
“但每年这时候我都挺忙的。”
“你那都是些走流程的活,我找个初级会计师就能给你打理好。”
“但去开会的得是个有排面的人物啊,毕竟要代表公司——”
“你可以的,你工作经验这么丰富,也是时候承担些重任了,到时候波特退休了,咱们人才结构优化,论资历,你是第一位……就这么说定了?我让西尔维娅给你订票,还要安排住宿。“
“不行啊,布朗诺先生,我这真脱不开身。”
“还有什么问题?”
“我母亲,她年纪大了,我得照顾她。”
“得了吧帕特里奇,就三天而已。”
“但她这会身体真的不好。”
“她的身体好像总是不好。”
“是的,但这次不一样,我想恐怕……要是真那个了,我肯定无法原谅自己。”
“但这次会议对公司至关重要,而且就是去安特卫普,又不是天涯海角,真出事了你可以马上飞回来,要不了几个小时的。”
“实在不好意思,但我母亲……”
布朗诺先生仰靠在高背旋转椅上,把玩着手里的裁纸刀:“你要知道,你不去,我就得派个职务比你低一级的去了……”
“我明白。“
“这事定了之后,对于其他员工来说,以后要是有晋升问题或者人事……”
“我明白。”
“好,很好,那就这样吧。”了解布朗诺先生的人都知道他已经生气了,“你可以走了,再留着你该错过车了。”
帕特里奇感激地看了看自己的表:“没事,我按最快速度,来得及。”
“哦,那真是漂亮极了呢,”布朗诺先生说道,但这份感慨换来的只有帕特里奇匆匆离去的背影。
“妈妈,我回来了,六点三十五,挺慌的,但还是赶上了火车。我这就上来。”汉弗莱·帕特里奇上了楼,他径直走过自己的卧室,来到第二间卧室门前,他看着房里那空荡荡的床,嘴角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帕特里奇放了两片面包在烤面包机里,这玩意儿虽然用了好几年,工作状态仍旧如新,可比现在市面上那些时髦货耐用多了。
他满意地从厨房的窗户向外望去,自己的身子还是有些僵硬,但是值得,花园里的土都翻了一遍,花茎都栽了下去,看着自己的成果,帕特里奇不禁笑了笑。门铃响了,他起身看了看表,嗯哼,我可能得找个滑板漂移过去,要不然就要错过火车了,周一早上总是不容易打起精神呢。他开了门,是邮差瑞格·卡特。
“对不起,这些包裹塞不进信箱。”但他的语气里可听不出道歉的意味,无疑,邮差认为这是个搭话的好机会。
帕特里奇认出来包裹里都是些和加拿大相关的小册子和其他零碎,他决定在火车上好好读读。从邮差怀里接过包裹的时候,帕特里奇多使了点力度。
“哦,还有这封信。”
“谢谢。”
可邮差并没有马上交出信来:“今天还是没有老人家的信呢。”
“哦,正常,就像我上回说的,她没啥朋友。”
“也是啊,她还好吧?”
“挺好的,谢谢您。”话虽如此,但邮差似乎还有些舍不得走。
帕特里奇继续道:“真的很抱歉,但我很急,我得赶去工作了。”
瑞格·卡特还没晃过神,手里的包裹和信就都被抽走了,大门也已紧闭。
进屋后,汉弗莱·帕特里奇将还没拆封的小册子装进公文包,他翻向那封信,当他意识到信里装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呆住了,整个人不禁坐倒在楼梯上:“就是这个,妈妈,终于等到了!”
他看向手表,收拾起公文包,穿上外套急匆匆地出了家门。
“太阳报上披露了些红围巾案的新进展。”邓顿有些阴郁地说道。
“最终审判的时候都会出来的。”
“听说他还把受害人带去高尔夫球场看月亮?瞧啊,多大的月亮!”
“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骗。这人肯定是个精神病,华莱士警长说了,这种案子,十次有九次都是——”
这时,帕特里奇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给我份电讯报,谢谢——哦,还要份本地报纸,感谢。”
“本地报?”邓顿夫人对这异于常人的品味相当诧异。
“对,我想看看本地有哪些房产经纪人?”
“打算再买一套?”
“也许不是买。“帕特里奇的语气中带着些内敛。
眼见帕特里奇不接话茬了,邓顿先生便寒暄似的聊了起来:“天气转冷了呢。”
帕特里奇表示同意。
邓顿夫人补充道:“后面会更冷的。”
“我相信还会更冷的。”帕特里奇同意道,“想想还有点幸运,我可能没机会感受这份严寒了。”
“您要搬走了?”
“可能吧,只是可能。”说完,汉弗雷·帕特里奇步出了店子,看起来活蹦乱跳的。
“我觉得,”邓顿太太颇有些恶意的揣度道,“此事必有些蹊跷。”
“你想见我,帕特里奇?”
“是的,先生。”
“行吧,长话短说,我刚从罗马飞回来。事实证明我还是赶得上安特卫普的会议的,当然,小蒂耶特也还有机会代为前往。找我什么事,帕特里奇?”
“我申请离职证明。”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走人了?”
“是的,先生。”
“呃,这可真是突然呢。”
“是啊,布朗诺先生。”
“我明白了,”布朗诺先生有些激动地转着座椅,“找到下家了?”
“没有。”
“没有?那我真是不明——”
“我打算和我母亲一起出国。”
“哦,那挺好,方便透露一下是哪个国家吗?”
“加拿大。”
“啊,充满机遇的广袤大地,打算在那边另起炉灶吗?”
“不知道,也许不工作了。”
“哦,好吧,不小心谈到钱上了,是吧。”他并不指望帕特里奇的回答,“不管怎么样,那是你的私事,我不多问了。就这样,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证明要一个月左右开给你。”
“那我能提前离开吗?”
“一个月是惯例,”但布朗诺先生的态度又瞬间软化了,“算了,我不想搞得你不情我不愿的,走吧,今天就走!”
“谢谢。”
“对了,按照传统,公司会给离职员工举办欢送会——”
“我就没必要了。”
“好一个没必要,漂亮!”布朗诺先生的眼中闪烁着怒火,“出去吧!”
帕特里奇兴高采烈地在午饭前赶回了家,他打电话联系了房产经纪出售自己的屋子,然后又打给了加拿大高级专员公署,详细问询了移民事务。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是用公司电话处理的这些私事。“妈妈,我回来了。”但这话还没到嘴边就被他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了从厨房走出来的瑞格·卡特。
“老天,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私人住宅。”
“我正在送包裹。”
“你怎么进来的?”
“我不得不打破了一扇窗户。”
“你无权这样做,这是强行入室,破坏私人财产,我要报警了。”
“没事,我已经报了,我得和华莱士警长好好解释一下。”
帕特里奇的脸瞬间灰了,他有些吞吞吐吐:“解释什么?“
“解释火情。”他看帕特里奇似乎没明白的样子,又耐心说道,“起火了,您的厨房起火了,我路过的时候看到有烟冒出来,您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关烤面包机,然后抹布和窗帘被点着了。我不得不破窗进来。“
帕特里奇脸上又有了血色:“我懂了我懂了,很抱歉,是我太多疑了,我太……谢谢你。”
“不客气。”瑞格·卡特像个上了电视的英雄似的漫不经心的说道,“当时火有点大,我主要是考虑到你母亲躺在楼上,行动不便,我怕老等着消防队会出什么事。”
“哦,你考虑的太周全了,感谢。”帕特里奇慢慢向客厅踱着步,似乎在催促着邮差走人,但后者仍伫立在厨房门口。帕特里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钱包:“我想我得好好感谢你才行。”
“别,我不要您的钱。我只是为了救老太太。”
帕特里奇微笑了一下,颇有些不安的点了点头。”
“我的意思是,我不忍心把她一个人困在屋子里,那么无助……”
“是的,您做得对。”
邮差的语气开始有些踌躇,但他顿了顿,又提高了音量:“我灭完火之后,心想着去看看她是否安然无恙,我怕她估计闻到烟味或者听见我破窗的声音了,可不能把老人家吓坏了。所以我对楼上喊了她几句,但她没有回我。”
帕特里奇的脸上瞬间又没了生气。
“哦,她耳朵不太行,肯定听不见您。”
“是啊,所以我上了楼。”瑞格·卡特继续道,“所有的房门都关着,我打开了其中一间,那应该是您的卧室,于是我又打开了下一间,里面是有张床,但是空的。”
“啊,没有人……”
“浴室也没有人,其他房间也是,整个房子都没有人。”'
“这样吗。”
“我觉得不对劲,帕特里奇先生,您一直告诉我们您母亲就住在这里,卧病在床的。”
“她的确住这里,我是说——曾经住这里。”帕特里奇的脸上因为恼怒而有些泛红。
“曾经?”
“是的,她过世了。”帕特里奇马上答道。
“过世了?可是今天早上我问您的时候您还提到她了呢。”
“她走了好些天了。很抱歉,我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你懂的——太突然了。”
“那葬礼呢,什么时候办的?”
帕特里奇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困惑,他支支吾吾地答道:“昨天,啊,事发突然,我现在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了,这几天浑浑噩噩的。”
“是啊,”瑞格·卡特,“那我就先走了,还有几封信要送,待会还得回邮局。”
汉弗莱·帕特里奇又道了几声感谢,几乎是半催着邮差出了门。当他听到前门合上的声音时,他瘫倒在地板上,痛苦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放过我们呢?”
华莱士警长虽然体型上有些庞大,但却是个认真心细的人。他喜欢所有的事物都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如果有所偏离,他就得亲自去纠正——尤其当这件事牵扯到自己的镇子时。所以当有关汉弗莱·帕特里奇的生活偏离了原来的轨迹的传言飘到他的耳朵里时,他很自然地选择亲自去跑一趟而不是先报告上级。
在起火的事发生一周之后,他与邓顿夫妇进行了谈话,而他们两位又很快把这件事透露给了每个跨入邮局的顾客——谈话的内容也被说的越来越离奇。
虽然汉弗莱·帕特里奇开门的姿态依旧是那么不情愿,但警长还是强行把自己硕大的身躯塞进了屋子,表示想谈谈上次起火的事。
“收拾东西呢,帕特里奇先生?”
“是的,到时候这些玩意儿都走海路运去加拿大。”帕特里奇心想全镇都知道自己要搬家,说说也无妨。
“确切时间是?”
“大概一个月吧还有,我还没确定。”
警长往椅背上缩了缩身子。
“加拿大挺不错的,我侄子也在那边。”
“啊哈。”
“您是打算在那边买套房子……”
“是的。“
“您一个人?“
“是的。”
“您母亲不一块去?“
“啊,不,她已经过世了。”
“哦,也是,我前不久听说了。”警长伸了个懒腰,“关于您母亲的事,外面有不少传言。”
眼见帕特里奇默不作声,警长继续道:“您也知道,这是个小地方,大家都喜欢问东问西的……”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连自己的破事都管不好。”
“可能吧,对那些流言我一向充耳不闻,但我还是得刨根问底——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不得不说,我最近的确听到不少关于你的奇事,帕特里奇先生。虽然您可能不想谈,但关于您母亲的传言已经越来越多,想必您也有所耳闻。”
“那可不,我已经收到不少来问这事的匿名信和电话了。”
“那您也没有报警?”
“你瞧,我马上就要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哼,”警长决定直奔主题,“您既然知道那些信和电话,那想必也知道那些传闻是说你为了钱,杀了你母亲吧。”
“这完全是在扯淡!”
“可能吧,我也觉得是扯淡,不过您还是得回答几个问题,我也能落个心安。告诉我,您母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十天前,九号。”
“你确定?九号就是瑞格发现房子没人,然后起火那天。”
“对不起,我是在那之前几天,我一时缓不过来,我……。”
“哦,没事,”警长轻轻点了点头,“所以葬礼就是在十号?”
“是的,十号左右。”
“奇怪,镇上殡仪馆没接到你的电话啊。”
“我去城里办的,有一家我之前打过交道。”
“明白了,所以死亡证明也是城里医生给开的?”
“是的。”
“您这儿有副本吗?”
“你知道我没有的。”
“如果没有死亡证明,”华莱士警长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那您母亲的死可能另有隐情啊。”
“该死的,你们这些人都该死!”帕特里奇几乎要哭出来了,“为什么你们不能让我一个人好好的,为什么老是要来打搅别人的生活?”
警长愣了愣,说道:“帕特里奇先生,如果这其中确有犯罪行为——”
“没有什么犯罪行为!”帕特里奇几乎绝望地吼了出来,“我没有妈妈,我从没见过我妈妈,我六个月大的时候她就丢下我跑了,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那楼上住着的是谁?” 警长追问道。
“没有人,我一直一个人住的。你还不明白吗?我讨厌与人交往!”汉弗莱有些气短,但还是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吐露自己的心声:“人,人们总是喜欢去发掘你的秘密,窥探你的生活,闯入你的房子,把你拉出来喝酒,入侵你的隐私。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只想一个人!”
华莱士警长想要插一嘴,但帕特里奇没给他这个机会:“但你就是没办法一个人,别人偏偏就是不让你这样做。于是我造了个妈妈,我不能应酬,不能交友,因为我有个卧病在床的妈妈需要我照顾。这些年我过得挺好,我甚至开始相信这个妈妈是真实存在的。我还会和她谈心,虽然她从不回答我的问题。她对我的生活也漠不关心。她就是个爱我的妈妈,美丽又温柔,我也深爱着她。我没有杀她——我才不会动她分毫——是你们,你们这些人杀了她!”他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该死的,该死的!”
警长愣了两秒:“所以你是说,从来没有什么妈妈,那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你没有杀她,因为她根本不存在。“
“是的,”帕特里奇有些暴躁了,“你们的头盖骨就那么厚吗,就这么几句话都听不进去?”
“呃,那您哪里来的那么多钱移民加拿大的?”
“有奖债卷(译注:即premium bond,也叫溢价债卷,英国政府发行的会定期抽奖从而赋予债权人更多收益的债卷),那天我正好收到了兑奖通知,我太激动了,所以当天才忘了关烤面包机。“
“我明白了。”华莱士警长撑起了自己庞大的身躯,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走向了窗户,“您还翻了翻土?”
“是的,我栽了些花茎。”
“种花啊,可您马上就要搬走了,”警长看了看他,“很有公德心呢,帕特里奇先生。“
邮局里的人对帕特里奇被捕的消息颇感兴奋,邓顿夫人坚持认为是她首先察觉出了帕特里奇的凶手倾向。瑞格·卡特则认为是他让调查付诸实施。至于华莱士警长,虽然他对于CID的介入不怎么高兴,但他仍为自己前期扎实的调查工作洋洋得意。
邓顿夫妇确信瑞格会被传唤到法庭作证,很可能还是关键证人。丹顿夫人还对取消死刑发表了不少感慨,她感觉监狱对于一个勒毙卧病在床的老太太的凶手来说还是太舒服了。每个顾客都会和他们聊案件进展,警方是如何挖掘花园的,如何拆卸地板的,还调查到有人听见帕特里奇在凿墙,如此云云。邓顿夫人还建议他们好好检查锅炉里面的灰烬。
镇上的人们对这起谋杀案的兴趣是如此高昂,所以,当针对帕特里奇的指控被撤销的消息传来时,他们的怀疑与失望也可想而知。镇民们觉得他们的乐趣被剥夺了,他们觉得无论以何种价值观来衡量,这份乐趣本就是自己应得的。
但随着案件的细节被进一步披露,帕特里奇对华莱士警长的那些胡言乱语也被证明的确是真的。的确没有其他人住过那栋房子,帕特里奇也确实赢得了一大笔有奖债券。其亲生母亲的最后一份记录要追溯到四年前,当时她在利物浦,由于拉皮条被判处两个月监禁。
于是,该镇黯然走下了全国媒体的头条,倍觉不满和受骗的镇民们重新关心起家长里短来。汉弗莱·帕特里奇也回到了家中,但没人再看见他,风波过后,他得忙着准备自己业已被推迟的移民计划。
访客是在帕特里奇回家两天之后敲响他的门的,那是十二月的一天,天刚刚黑下来,街道上又黑又冷,镇上的每个人都待在家里,闭门不出。
帕特里奇并不认识台阶上站着的这个女人。她穿着件黑白相间的毛皮短外套,看起来像是五年前流行的那种款式。她的头发是一种鲜艳的姜黄色,与她那猩红的嘴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黑色的睫毛就像蝙蝠的翅膀一样在她的眼睛上盘旋。虽然穿着与打扮稍显年轻,但脖子上的青筋和黑色长统袜下不规则的静脉隆起还是暴露了她的实际年龄。
“你好哇,汉弗莱。”
“你是谁?”像往常一样,他扶着门框,随时准备关上。
女人笑了笑,笑声短而尖厉,透着几许不满:“也是,我不指望你一下就能认出我,最近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很小。”
“你不会是……?”
“是的,我就是。怎么样,不和你老妈亲一个吗?”她将那张涂满胭脂的脸凑了上来。帕特里奇赶紧把身子缩了回去。女人抓住机会钻了进来,关上了门。
“你给自己整了个不错的小窝啊,汉弗莱。”她步步紧逼,帕特里奇退向了客厅。她看了看帕特里奇打包的行李,说道:“哦,要走了对吧,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加拿大是吧?加拿大人挺不错的,至少——水手们都不错。”她轻浮地笑着。
“你也赚了不少钱对吧,汉弗莱?这事报纸上也说了,有意思,我还真没见过中了有奖债卷的人,大家都把钱花在赌马上面了。”
“你想怎样?”
“就是过来看看我的宝贝儿子呀,想想,现在你也这么大个了,也有钱了,是不是该帮帮你的老母亲了?”
“我不欠你什么。你也没给过我什么,你抛弃了我。”
“啊,那是好多年前了,克林顿,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忍不住和他过了段快乐时光,当时我打算过一两个星期就回去找你的,但市政会插手了这件事,后面克林顿也搬走了,然后……”
“你想要什么?”
“我说了,我想要个人来照顾我的晚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对你老母亲挺好的不是吗?”说完,女人又发出了一阵讥笑。
“但你不是我妈妈。”帕特里奇努力克制着自己。
“哦,我是你妈妈,汉弗莱。”
“你不是。”
“我就是,哦,我有个想法,你为什么不带着你的老母亲我一起去加拿大呢?”
“你不是我妈妈!”帕特里奇的双手按在了女人的肩上,边说边晃着。
“我就是你妈妈,汉弗莱。”
他想让她闭嘴,在他说话的当口,他的双手也勒住了女人的脖子:“我妈妈温柔又美丽,她和你才不一样,她过去一直爱着我,将来也会继续疼爱我!”随着女人的一阵抽搐,他松开了双手,女人的身体滑在了地板上,咔哒一声,她的假牙蹦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当汉弗莱·帕特里奇走进警察局的时候,华莱士警长正埋头整理一本账簿,之前的事情一度让他十分尴尬,但他最终还是用充实的工作走出了这段阴影。
“早上好,帕特里奇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我明天就要去加拿大了。”
“哦,挺好的,祝您在那边新生活愉快。”
“谢谢您。” 帕特里奇挤着一丝微笑,“关于我母亲……”
华莱士警长狠狠地合上了那本账簿,“听着,帕特里奇先生,我们已经向您正式道过歉了,而且……”
“哦,我来不是为这个,我只是想告诉你……”
“什么?“
“我真的杀了我妈妈。”
“呵,是嘛,我猜你把她埋花园里了?”
“是的。”
“好极了。”警长又打开账簿看了起来。
“我要自首,我杀人了。”
警长抬起头,叹了口气:“帕特里奇先生,我对之前发生的事倍感抱歉,但我现在真的很忙,所以,要是您不介意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走了?”
“请便。”
“去加拿大?”
“你想去他妈的什么地方都行。”
“好吧,那,呃……那我就把那老家伙丢家里了啊。”
直到汉弗莱·帕特里奇走出去,警长都没有抬头再看一眼。
走出门外的汉弗莱·帕特里奇深吸了口气,微笑道:“好了,妈妈,我们出发,目标——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