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画像8: 予温的浓颜文——蝴蝶君与银河暴君(残字待补)

【蝴蝶君】
一只红色蝴蝶扑闪着一对团扇似的翅膀,在一丛嫣紫色的绣球花上略略停了停。
大概嫌那花儿不足香,她拍了拍翅膀又飞走了。
马上,她就发现,原来不远的桃树旁,还立着一爿姹紫嫣红的紫藤花架。
微风恰好拂过,掀起潺潺的花浪。
半空垂下一流流儿葡萄似的紫藤花,窨出沁脾的香气。她贪婪地嗅着香,产生丝许陶醉,但她并不甘心,想了又想,还是舍弃了紫藤香喷喷的轻浮,落回水潭边倚着围栏缠缠绵绵的铁线莲上。
铁线莲有一张可人的红粉面,从花心始发,几条血痕延至花缘,像极了闺秀出阁时描涂的红眼妆,又像美人抓破脸,妖冶泼辣。

她缩了缩身体,没敢逗留太久,转向花架下一张富丽堂皇的金银攒丝紫藤贵妃塌,逡巡了一圈,讶异发现,那榻上正躺着一位红衣美人——
「美人」歪着身子,懒懒地半卧于塌上,身体背对她,脑后一大丛乌黑发亮的头发,绸缎衣似的摊了整半张塌。
她隐隐嗅到了玫瑰味的头油香,不经意被吸引过去,挑了一处好立处停下。
沿着「美人」衣领间不经意泄漏的白玉似的颈线,她谨慎行走,险被丝滑的发丝绊了一跤。她一步一步攀缘过他的喉结,耳珠、耳轮、鬓角,脸红心跳,再一步一步,爬到了高处,忽然传来一股子异香,她身子不由得歪了歪,晕乎乎的抬头望去,青丝朦胧间,一支糯米白玉簪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簪子,羊脂白色,打头弯成一只秀珑的凤头,圆润精致,随意斜飞入髻,与脸部和脖颈儿的肤色呼应一色,看起来分外贵重。她认得,那是上好的和田籽料,在之前的采花生涯中,她就曾在某位皇室公主的发簪上停留好些时刻,便如这支触感肌理一样。
她思忖着,眼下这位美人,怕不也是位皇亲贵胄吧。
「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
她正自顾着出神,忽听那「美人」轻启口唇,吟出一串偈诗,声音华丽细弱,好像一句梦呓,仔细听去,却是一把年轻男子的声线。
她吓了一个激灵儿,从白玉簪失脚滑到他的额头上,额头大理石似的,光滑得没一丝褶皱纹理,她使劲挥舞着细小的爪喙试图勾住什么,却什么都没勾住,扑棱棱地翻滚下去。

所幸翻滚的途中,遇到一片平缓但茂密的”草丛,”,那本是美人的眉毛,浓黑拔稠,挡住了她下坠的趋势。她抓住几根眉丝,身子在空中荡了荡,不再往下坠了,随即后脚也得到支撑——一处走势狭长的平行山崖,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她回过头望望,发现自己正落脚于他高耸挺直的鼻骨上。
她长舒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混乱的思绪,梳理好两只惊惶的翅羽和一双卷曲的触角,意识到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不该掉落的地方,她惊恐地将目光投向正前方——看到了自己的镜像,一只无论和哪些品种相比,都不逊色的红蝴蝶的风姿。
眼前这一对映出自己美丽身姿的,宝石一般翠亮的瞳仁,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不是钻石,不是翡翠,玛瑙,也不是祖母绿,猫眼石......假若一定要以某种高级宝石来形容,她几番搜索枯肠后,确定要用上最顶级的月光石——
月光石,晶莹剔透得好似冬天初雪下,被藏匿于雪水中的冰花。当一点翠微的光芒,透过宝石的肌体折射后,会在内部形成幽蓝色的星芒,仿佛黑色天幕里,悬挂着一轮巨大圆硕的满月,散发着温柔深远而动人的色泽。

这样的凝视,让她有片刻感到呼吸困难,稍稍向后退去,再打量那对橄榄形的眼目时,发现它似乎刚从微醺中醒来,上下眼睑还未全然打开,两弯细长柔软的睫毛交错排列,包裹着两汪深泓里的月光,睫毛走势向上,微卷,根部密而深,仿佛以墨笔勾勒了目线,黑白分明。
她从没见过如此深的眼眸,不似寻常所见,难道竟是天上月宫的仙子下凡?

「青光淡淡如秋月,谁信寒色出石中」
那「男美人」又如梦呓般吟哦了一句,抬起一只修长纤白的手掌抚上额头,眼眸又打开了些,有更多的光涌入,照见潭底的清澈,又染上了空中藤花摇曳的淡紫影,便使那双眸子凭添了调和后的青。
她呆呆地与它们对视着,只听见耳畔的风,拂过花丛,铃兰在哗啦啦的摇响。
她浑然忘我了。

「咦?」
似乎发现了误闯场域的她,他捻起大拇指和食指,夹起落在鼻尖上的红蝴蝶,从紫藤贵妃榻上慢慢坐起身,盯着她,左看右看,看了良久。
「好稀奇,品红色的,倒是从未见……」他自言自语道。

离得远些,她方有机会窥见他全貌——他全身上下无一不精致,尤其那张惊世骇俗的颜,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憾事。
她采花无数,也阅美无数,可这样一张浓郁的,隐含着所有歌颂美人的诗词歌赋,也无法吟咏的脸,却又从每个毛孔透露出洁净清爽和香气,她从未有幸欣赏过,她感到不曾有的愉快。

他把她拈在指尖,似乎并没放她走的意思,反而从塌前拉过一盏绘着淡彩金鱼的油皮纸灯,将她投了进去。
却并没盖上盖子,而是负手而立去观察,发现那蝴蝶竟没有要逃的意思,微感诧异,更加端详起来。
她很怕。
身体颤抖着,惊恐着,怕他点燃了烛火,怕自己还来不及飞,就被烧死在灯中。
可她依然不想逃,原因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因为他们的外衣颜色都是万中无一的品红,她认定他是自己同类,也或许是她的爱美之心作怪,将一切美丽的东西,遑论异类,她也要归属于自己。
她有一种占有欲。
她从来都是,路遇收集,喜欢的尽量都珍藏起来,譬如一片海棠花瓣,一滴清晨的露珠,一颗被遗落的珍珠,或是一角残字的素色宣纸。
现在,也包括他。

他微笑着玩味了那蝴蝶一会儿,见她并没有要走的样子,便打算离开花圃去干要紧的事了——今日他有约在身,与那位素昧谋面的,有百毒之毒之称的,与自己势均力敌的蝎揭流波会面,此次能不能完成复仇大计,全看这次谈判顺利与否了。
而这只蝴蝶,他有心把她收养起来,却也不知她能活过几天,他从小在鬼谷就养过很多蝴蝶,每一只蝴蝶寿命也就十来天,每一次蝴蝶死去,他都会伤心很久。
那就让她呆在这里十来天也好,这里花多,蝴蝶恋花,必然不舍,等到她消殒的一天,他还会像小时候一样,为她埋冢。
他弯下腰,又把那双清亮深刻的眸子对准她,她的心肝再度一颤。

他将手边的白扇打开二分之一,盖在纸灯口上,只露出一个茶杯大小的洞,刚好够她穿行,然后,他飘飘然的,离去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闪没在花丛后的背影,恍惚了好一阵子,开始掰起手指,数起与他再见面的日子了。
【银河暴君】
如果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他宁愿溺死在他那双眼眸里。
这是醉后贵族绯红的一双薄幸儿的眼。
那两排柔软的睫毛,聚拢着向上微微翘卷,像极了一对在掌心呵护的怯生生的雏鸟,可又是高贵端庄的十八世纪欧洲贵族舞会上缥缈的羽毛扇,衬着镶满钻石和祖母绿的蕾丝薄纱,轻柔曼妙搭靠在弧度刚好的下眼睑上,它们不偏不倚,与之保有醺醺然却令人舒适的社交距离。

这是诗人和童话家的天真烂漫的眼。
睫毛洒下两片阴影,在光照下,延展出诗中所描绘的,穿梭于夜间花园石径上参差疏落的梅影,又宛若海水退潮后的沙滩,渗透着疏密有致的水波纹理,沙纹内遗留下来自海洋深处美人鱼族群隐秘的讯息——
他像安徒生一样,为了一个童真故事的线索,孜孜以求地祈祷每天都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美妙梦境,那是关于这双眼的梦境。

这是天才画家的歇斯底里的眼。
他想像着若能逼他就范,使他哭泣,从他眼眶内密云般薄涌而出的泪花将淹没这双笃定的睫毛,好像雨后黄昏滴落水珠的树叶间隙,夕阳余韵以一种朦胧但明亮饱满的色块,悄悄逼近,自缝隙间撒落碎片般的金箔,发射出迷离的光晕。
但这样做的前提是,他要如何使他在自己的手中驯服,失去挣扎,跟着不可抑制地抽泣。

他还知道,这还是一双倔强臣子的不屈服的眼。
他想像亲手囚禁那梦中的双眼,便能穿越与他之间时空远隔的重山,跨越千军万马,持剑长驱直入,拨开一层层水雾和宝座前的纱帘,像沉溺于暴风眼中一样沉溺入他的眼,仿佛可以借由此,用他粗重的手掌,尽情爱抚这张脸庞和这副身体。

他的幻想愈长愈大,愈大愈放肆,终于长成了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面对的无度暴君。
凝视那熟睡中的脸庞,他不禁感叹着,不断涌起一阵阵欣喜,而欣喜中竟吃惊地夹杂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陈味,胸腔内鼓胀着那甜蜜而心酸的快感,勾惹得他几欲落泪。

是被追杀中,还是正被鬼谷鞭打?
他以手掌捂住自己一半的脸,觑见着面前这出神灵的杰作。
似乎在梦中,他正经历什么不得了的往事,急速颤动的睫毛,犹如震颤的翅膀,有时像是蝴蝶,鸽子,蜜蜂那样拥有轻快节奏的昆虫和飞鸟,有时又像是鹰隼,夜鸮这样的飞行猛禽,坚挺有力地掠过山峰、麦田。
他觉得此时该温柔地抚慰他,于是他想象自己战栗的手指,一寸一寸,正缓缓坚定地插入他茂密深沉的发窝内,一阵暖意电流似的袭来,他感到在他稍向内凹陷的美人尖上若以食指加以停留,再义无反顾地沿着眼睑,鼻骨,唇,下巴次第滑落,会没有一点坎坷和冗长的待命,手指将会义不容辞地,向下滑去,滑向那一座注定连他自己都攀爬不尽的深渊。

他万万没料到,他这个爱的暴君,还没索偿到任何他的甘美,就快要死了——那人忽然睁开眼,眼前刹那间耀眼明亮,他感到昼夜颠倒,斗转星移,时空一下子凝固了,空气也仿佛不再流动,他感到了缺氧般的窒息。

就像从最深最深的海洋深处,穿透而来的一头深海蓝鲸的幽深的眼目,周遭世界一下子因此被拓宽,很宽很宽,很广很广,海底两万里,只剩下这一对幽深存在。
那双眼,简直就是另一个他所无法征服的神秘宇宙,当英仙座的流星雨漫天划过燃烧后的轨迹,散落成星星点点的陨落之躯,他发现这些消失的星星和银河,在那双眼眸里重现,并且打着漩,渐渐地,千万片冰晶碎片从眼底涌现,映照出他贪婪的面容,他简直不敢再从那眼中看到自己。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见光即死,当对方完全张开眼眸,就是他这个暴君的死期。
不过,如果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他仍宁愿宁愿,溺死在他银河般的眼眸里。
(本来只想写一首诗,但是诗的难度大,又太空泛,于是想到以第三者角度间接描写,准备了三个版本:蝴蝶君,银河暴君和花魁。动笔后发现越来越像同人文了,花魁就不敢写了。不如放在青楼的醉酒名场面里。实在写不出温温的眼睛之美,无法来用词汇表达,这几天也因那件事情很影响心情,只能先贴两段上来,日后有好的灵感再弥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