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天都有哪些突如其来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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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Ming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左边是一座桥,下午四点钟,太阳已经开始向下沉了,但阳光仍然还是很刺眼。于是我们把视线转向右边,这条路一直通向市区,可以看到开阔的大片草地和远处零星的几簇建筑群。
我们对边坐落着两棵非常大的树,“长得好像花椰菜。” Ming说。
那天早上Bell通知我们,她被定为密接。封城之前我们和她见面了,她还邀请我去她家吃pasta。所以我们也得去做一下测试并且隔离一两天直到测试结果出来。做检测的路上不能搭乘公共交通,但我们没有车,只能步行过来。
那天正好是个晴天,紫外线特别强,离我们最近的测试点需要走5公里,我们俩走得精疲力尽。
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结果真的是阳性呢?如果我真的因此不幸去世了呢?我该怎么办呢?之前实习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律师和我们说,他觉得人在18岁的时候就应该开始写遗嘱。
18岁是不是有些太早了?那个时候通常大家都还没什么自己的财产,好像也没什么好写的。但那天我突然意识到,18岁开始确实也不早了,律师见惯了无常。
无常发生在我身上时,我才反应过来。
“正好带我的律师是专门做遗嘱的,我电脑里还躺着模板,回去可以给自己写一份。”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死亡证明,白纸黑字记录好了你的个人信息,再敲了个章,就证明人没了。
那天晚上,暖黄色的灯光打在电脑上,屏幕透出莹莹的冷光来,我看着眼前的死亡证明愣了一会,觉得有些荒诞。
原来这意味着一个人的死亡。
我感到不安,因为我无法控制正在发生以及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我对死亡感到恐惧。
可是我认真地思考了自己的生命,假如我确实因此去世,我也确实没有什么遗憾。
我认真地生活着,认真地学习,成绩也很好,我努力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我真诚地对待每一个朋友,也不浪费时间在不喜欢的人身上,我相信我们都已经拿到彼此珍贵的东西了。
至于我的爸妈,在拿到阳性到去世,我们还有足够多的事情和彼此好好道别。
如果事已至此,我们必须接受这是该发生的事情。就像我没有车,是因为我的生活状况不需要车,我还没有到需要买车的时候。我越来越多地体会到,一个事物乃至一个生命,都会在它该到达的时候到达,也会在该离开的时候离开。万物有定时。
我确实毫无遗憾了,可以认真地这么说。
微博上有人分享了一个短句:“我与我,周旋久。”
原句出自辛弃疾的《 贺新郎·用前韵再赋 》
肘后俄生柳。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右手淋浪才有用,闲却持螯左手。谩赢得、伤今感旧。投阁先生惟寂寞,笑是非、不了身前後。持此语,问乌有。
青山幸自重重秀。问新来、萧萧木落,颇堪秋否。总被西风都瘦损,依旧千岩万岫。把万事、无言搔首。翁比渠侬人谁好,是我常、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一杯酒。
“是我常、与我周旋久。” 我上次读到读这首词时,没崩住哭了好久。我心想,人生怎么这么苦,一千年前辛弃疾也这么苦。可是我读不懂,什么叫“肘后俄生柳”。
“《庄子·至乐篇》载:支离叔与滑介叔游,忽左肘间生一瘤。支离叔问滑介叔,对此厌恶否?滑叔答曰:我的生命无非假借肢体而存,而肢体也无非由自然界的尘埃暂进聚集而成。生死之变犹如昼夜之交替。你我正在观察变化,这变化今来到我身上,我又何必厌恶之。”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子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生者假借也,死生为昼夜,又何必伤今感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