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故事
查看话题 >夜迷宫·19·20
19
警察破门进入了房间。轮番撞击木门未果后,胡平一脚踹在木门上,门板竟然裂开了,把他的脚卡在上面。秦汉域从洞口伸手进去,拨开防盗锁的插销与链子。浓烟从屋内漫出,当大家捂着鼻子冲进去的时候,胡平的脚仍然卡在木门上。他看到梅峰没有进屋,跑下楼去了。多年后,当谈起往事,胡平或许会说起当初就是自己踹开了门。而脚卡在门板上的这件事,则会让这件轰动一时的凶案更贴近个人历史。
爆炸发生在厨房。推拉门破碎满地,半个厨房炸得稀烂,橱柜和客厅的窗帘都着了火,啪塔啪塔地细细密密地响,好像千只万只吞噬庄稼的蝗虫。荡着黑色灰烬的烟从天花板压下来,空气都是烫的,混杂着呛人的焦臭。
大家扑腾进卫生间去取水灭火。第一个进去的是秦汉域,他怀着一腔热血冲进卫生间。他受到莫大的惊吓,遽然滑倒在地上。一个女性的头颅摆在窗台上,闭着眼睛,披头的散发犹如海草一样垂落。胡平跨过他,走向角落的两个白色塑料桶,其中一个尤剩下一些残缺的尸块,散发着甜腻的腥血味儿。角落里蜷缩着一卷水管,他把它接在水龙头上,铜制的一字开关拧到最大。喷洒的水管灭了四处蔓延的火,还有人把卷起火舌的窗帘扯下来,七脚八脚地乱踏。
火到底是没有多猛烈,而且进来得早,很快就扑灭了。尽管经历了炸燃和火灾,还被冲进来救火的警察弄得一片狼藉,但是屋子里遗留的证物和痕迹还是多得惊人。除了卫生间发现的头颅与尸块外,在三间卧室采集到许多指纹、毛发和鞋印。在洗手台下发现一个女孩的证件,在一间卧室的衣柜发现一个大编织袋,里面是一堆女孩的旧衣物、包包和高跟鞋。
法医穿上一次性鞋套,拉上卫生间的窗帘,关上门,在墙壁、地板、角落、马桶和洗手台喷洒鲁米诺试剂。令人震惊的是,这些地方遍布大量的喷射状的蓝色荧光,甚至天花板上也溅上了许多点状荧光。血迹简直是无处不在。无法想象,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发生过如何惨烈的杀戮。
梅峰在楼下寻人不遇后,又回到了楼上。他与胡平站在门口,望着门梁上的监控摄像头。胡平说,“录像带已经烧毁了,我们在厨房发现破碎的录像带盒子和几段残缺的磁带。看来这些人准备得很周全,早已预想到了一切。他们有这样的心思,做点什么不好呢?为什么偏偏要干这个?”
“也许他们就是把这个当成生意呢?所准备的一切,不过是控制风险的方式。”
“杀人是一门生意?”
“有些人就是。”梅峰说,“现在看来,今天他们从所准备的一切中获得了回报。他们刚从我们的眼皮底下跑掉了,不是吗?”
两个客厅之间的门打开了,有警察拉着警犬在902房搜索。黄黑色的德牧探低脑袋,在地上四处嗅来嗅去。胡平说,“这帮人在三个月前租下了901。在租房的时候,他们就问过房东隔壁房间是否有住户。过了半个月后,他们中的另外一人租下了902。房租每个月都会准时打到两个房东的银行卡,所以他们都没有上来看过房子。”
“你见过房东了?”
“见过了。”胡平说,“他们都十分懊恼,埋怨,喋喋不休不该把房子租给这些人。现在他们倒了血霉,房子再也难租出去。”
“毕竟,他们又不认识那些死去的人。”
“是啊。”
“他们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东西吗?”
“几乎没有。租房用的证件都是假的,他们对租客的接触也不多。”胡平说,“但是他们走得匆忙,屋子里到处都是他们的指纹,而且我们已经见过他们了,抓到这几个人只是时间的问题。”
梅峰盯着走廊上满地的玻璃渣子,警员的鞋底压过的时候响起轻微的挤压声。他又想起那个在走廊上与他说话的男人,从容,自若,早就算好了煤气爆炸的时间。他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这么乐观。
“……卫生间有一桶尸块,还是新鲜的。我们还在卫生间的墙壁发现了一些陈旧的血迹,在床底下的一个编织袋里,有好几双不同尺码的高跟鞋。”
“就是说,死者不止一个?”
“肯定不止一个。”
“昨晚在台球厅伤人的,可能也是他们。”
“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昨晚他们可真够忙的。”
“今天他们会更忙,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逃出这座城市。”胡平说。
现场的警员越来越多,杂乱而忙碌。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警员也想进来,他们只是想看一下现场,好在以后的某次闲聊的时候说点什么。他们不得不在走廊上再设了一条外围警戒带,只让一些有工作任务的警员进来。
“有了嫌疑人的照片发一份给我。我叫台球厅的老板过来,给他做一份辨认。”梅峰说。他们离开走廊,下了楼。经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他们把脚上的蓝色鞋套丢进垃圾桶。两个人在垃圾桶旁抽了一根烟。梅峰把烟雾吞进肺部,又从嘴里吐出来。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冥冥中的命运正不遗余力地把他卷入这个案子。
20
从西西公寓采集到指纹中,警方只比对出沈彬和吴璨,因为他们两个都有前科,一个打架斗殴,一个多次盗窃。简要案情很快发往各个单位。协查通报传真来火车站派出所的时候,两个值班警察正在吃泡面。子麟吃的是干拌面,天助吃的是香菇鸡肉汤面。鸡肉汤面不够味道,他拌了一些辣椒酱,因此碗里的面红通通的一片。他辣得耳根都红了,哈哈地吐气。子麟嫌弃地说,“你放这么多辣椒干啥,不能吃辣可别勉强自己。”
天助一边吃面,一边吸着鼻水,“这样才够劲道,懂吗?”
传真机响起了铃声,他们都没有起身去接。三秒后,铃声静伏,机器嗞嗞地印刷文件。传真机的托板坏了,吐出来的纸掉落在地上。子麟走过去,捡起文件,这是一张协查通报,说是有人犯了命案在逃,现在很有可能从各路口、客运站和火车站出城,要求各单位加强戒备与巡查。子麟皱了眉头,“你说这机器怎么跟你一样,这么傻呢?”
“咋啦?”天助问。
子麟给他看手上的通报。因为机器故障,传真机打印出来的纸只有半截,所以除了文字,嫌疑人的照片只有额头和眼睛。
“拍拍。拍拍就好。”
子麟转过身,拍打老朽的传真机。这无疑是一门玄学,就像打小孩一样,大家都认为拍打会让坏了的机器变乖。随着嗞嗞的喷墨打印声,另一个嫌犯的通报也传真过来了,仍然只有半截的脸。子麟盯着手上的半截画像,惆怅得很,“不好使啊,咋整?”
天助吃完了面,用叉子挑了挑碗里的红汤,真的是半根断面都没有了。他端起碗喝了几口汤,说道,“还能咋整?快吃完你的面,咱们去车站看看去。”
离开西西公寓的时候,沈彬跟出租车司机说去客运站,但是当出租车堵在一条车水马龙的长街,他改变主意,让司机停了车。这是一条商业街,店铺林立,货品琳琅满目。他们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入一条小巷,多是冷冷清清的服装铺。沈彬走进其中一家,店不大,四面墙上挂满时装,过道上摆着两排挂衣杆,夹着的纸牌上标着价钱。一排五十元每件,一排八十元每件。沈彬让他们每人都挑几件衣服,换一身行头。
曼玲站在店里,不知所措地张望。这里并没有女装,沈彬拿了两件衣服给她,一件衬衣,一条牛仔裤,都是男式最小码的。付了款,四人出了店。路过鞋店的时候,沈彬问了曼玲的鞋码,又给她买了一双运动鞋。行至巷子的尽头,看到一个公共卫生间,各人分别进去换衣服。女卫生间排了长队,曼玲走到角落,塑料袋放在地上,脱下连衣裙,只剩下内衣和三角裤。她从袋子取出衬衣,穿上,扣上纽扣。排队的女人默不作声,对她侧目而视。曼玲又取出蓝色牛仔裤,套上一只脚,再套上另一只脚,然后穿上运动鞋,半蹲下来绑好鞋带。衬衣和裤子都过于宽大,她卷起裤脚,把衬衣夹在裤腰,这才看起来像点样子。
卫生间有一个窗口,不高,阳光从上面倾泻而入。尘埃在阳光中冉冉飞舞,窗外植有一丛白蔷薇,花正开得灿烂。有一瞬间,曼玲觉得可以从窗口爬出去,悄悄地离开,让所有的人都找不到她。直到听到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如梦方醒,抱起地上换下的衣服,走了出去。
三个男人已经等在外面,换上乡里乡气的条纹POLO衫,搭配卡其色的休闲裤。吴璨很不满,抱怨女人就是麻烦。曼玲把衣服鞋子装进袋子,丢入垃圾桶,跟他们走了。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沈彬拦下一辆出租车,叫司机载他们去火车站。
熙熙攘攘的火车站,人拥挤着人,在酷热的天气下摩肩接踵。沈彬步入广场,在灰色的人群穿行。新衣服的领子很硬,摩挲得颈部很不舒服,他不自然地扭动汗涔涔的脖子。风味不同的汗臭侵袭而来,乘着热风,干燥而热烈。走进大厅,他让吴璨去买四张车票。
“去哪里的车票?”吴璨问。
“去哪儿都行,只要离开哈尔滨。要最快开车的车次。”
回来的时候,吴璨买了四张去南昌的硬卧车票。火车还有半个小时才进站,沈彬站在二楼的候车厅,盯着下面人来人往的大厅。许多目光浮上来,又沉下去,偶尔有人投来一瞥,也很快移开了。他想警察现在一定已经把西西公寓翻了个遍,但是料想警察反应没那么快,可以在他逃离这座城市之前抓住他。可是他也不能掉以轻心,或许下一秒就会有警察从人群里冲出,穿着制服或者便服,所以他一直警觉地伺探四周。
候车厅响起列车检票的广播。乘客纷纷起身,在检票口汇聚成一条长龙。四人分散排在队伍里,随着人群往前挪动脚步。沈彬盯着检票口,曼玲与沈平已经顺利过去了,后面还有他和吴璨。队伍却慢了下来。有两个警察走过来,跟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他们拿着一张纸,低头看一眼,再抬头检阅队伍中的面孔。他们皱着眉,不时地摇头,显得颇为惆怅。
沈彬晓得事情不妙,但是现在他也不能转身就走,那样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他不由得侧过脸,装作看荧幕上滚动的列车信息。
“你,过来。”子麟说。
沈彬楞了一下。目光交错之后,随即意识到警察叫的不是他,而是后面的吴璨。他继续往前走,掏出车票,递给检票员。警察对身后的吴璨说,“就是你。来。来。”
检票员扫一眼车票,用打孔钳在票角夹个洞,抖落纸屑,给回沈彬。他接过车票,攥在手里,步过闸口。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子麟注视着眼前的吴璨,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协查通报,摸摸下巴,心里拿不定主意。他碰碰天助,低声说,“这家伙,你看像不像?”
天助打量这个瘦小的男人,眉宇之间倒是有些像,但也是仅此而已。琢磨许多,仍未能下断论。吴璨被这两个警察看得心里慌张,汗水不住地从鬓角流下,滑进黏糊糊的脖子里。他不晓得警察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为何又要思虑这么久。张望四周,他已经做好了转身逃跑的准备。
“我看有点像。”天助说,“但又不像。”
“你这不是废话?”
“你不如问打印机去。”天助反手拍打协查通报,挺括的纸张哗哗地响,“通报打印成这样子,我有什么办法?”
吴璨这时才发现协查通报上的图像只有半截,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不像。”他插嘴道。
“什么?”
“我说这人不是我。”
“又没问你。”
“照片像不像我,难道不是我最有发言权吗?”吴璨指着协查通报上的半截头像,说道,“我是单眼皮,但这人是双眼皮啊。”
子麟举起协查通报,把他挡在吴璨的眼睛之下。比照看来,两双眼睛的神态是有些相似,但头像是双眼皮的,而眼前这个人却是单眼皮的。他放下协查通报,问道,“你的车票和身份证看一下。”
吴璨掏出身份证。这当然是一个假的身份证。早在以前,他与沈彬就找人办了很多张身份证,就是要在这样的场合派上用场的。子麟看过身份证,并不是叫吴璨,而且这个人的衣着也和通报上不同。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走吧走吧!”
上了火车后,沈彬问吴璨,“刚才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盘查的时候拿了一张只有半张脸的协查通报。”吴璨说,“通报上的照片是双眼皮的,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我太晚睡,身体又疲倦的话,我的双眼皮就会内卷成单眼皮。”
文|孔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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