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3 我不想用旧的语言说给你听
现在是上午9点50,我写完这个就要离开这个民宿,去下一个住地。
小时候,我们的一个世交举家迁到北京,把潮汕的所有房产都卖了,每次回去,他们要住酒店。这件事情在我父母眼里是“不体面”的。我现在正做着这种不体面的事,所以他们吵吵嚷嚷的,非要把我弄回家,或者妈妈甚至要跟我来住民宿。
这个房子是多宝路临街的老屋,窗外车声人声清晰入屋,夜里房子会震,估计是地铁穿过。自然光透不进来,但也不黑,整个屋子不开灯的话,就是那种暗线条,加上老木头的岁月霉味,非常适合我蛰伏在这里发酵,像一棵蘑菇一样静静地生长,等待伞盖打开,把身心神经调到“广州频道”。今早醒来,感觉差不多了,也能坐下来好好写点儿东西。
昨天晚上三点才睡,因为张先生莫名生气,我也生气。气呼呼躺在床上,杨小姐发来郑州大水的各种视频,又说世界各地有许多天气异变,劝我别旅行了。我就给她打电话,她就跟我聊她们要结婚了,她炒股赔了又赚,新生代汽车,各国的宇宙资源争夺,终于就把我聊困了。杨小姐说,她越来越体悟到,重要的是相信宇宙,让自己的生命越走越宽。我很高兴,她们一直都在粉红色里。
昨天看完了本雅明的《单向街》。艰涩难懂,需要集中百分之两百的精神,才能看进那拗口的语序和意义。我觉得德语翻译过来的中文,总是这种感觉的,然而几乎所有哲学经典都是德语系,那么是不是这个圈子的翻译已经自成一种语感默契了?我还会再看几遍这本书。在昨天的阅读里,也提到了关于宇宙奥秘的解读,在过去,人类和宇宙的距离比现在近多了。技术的发展,让我们站到了别的星球,却反而离星球的语言更远。我们仅仅是拥有了,却并不懂。生命当中的隐喻俯拾皆是,本雅明认为,当我们能够用语言去解读的时候,隐喻的效力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如今随着我的认知所及,困扰我的这个问题越加明显:语言是不是越来越苍白了呢?好像不说话的静默比显露的文字含有更多意义。
后来我看了《哪吒重生》那个动画片。在经典神话传说人物里,孙悟空,哪吒,这两位算是被赋予新生频率最高的角色。共同点是反抗规则和自我重塑。平行而言,这应该是全球人类都能产生共鸣的希望。《哪吒重生》毁誉参半,收效不及投入,爆亏。毛病当然是有,不过我看影视作品很少盯着那些毛病,我觉得每一部作品都能找到启示,至少有一点便足矣。现在大家对作品的要求太苛刻,总是在评论情节、特效、人物塑造,俨然自己是创作大师,评论大师,却忘了自己其实是观众和生活者,一部作品与自己的人生产生呼应才是最重要的领受。但是大家好像都在翘首以盼,一种完美的表达,容不得半点瑕疵。这也是物质过满的副作用。
我想到的是,这个世界正在孕育新的语言了。“语言”,指的不是语种,而是表达形式。旧世界的蜡还在不断地被嚼,神话里的人物忙着批上新衣,解决每一个新时代的隐喻困扰。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全新的形象代表和神话故事,没有这个时代的伟大声音?这种被旧传统牵绊的滋味,好像我自己体内在对抗来自家庭的牵绊。运转了五千年的机器吱吱呀呀的,要解构,要重塑。
我感受到这种催生的力量。所有贴近生命的人,都或多或少感受到这股力量。大水冲垮了一些城市,人类的触须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更加迭代了。我原本是难过茫然的,每每回到故乡来,这种感受就更加强烈,因为内外的矛盾剧烈。今天早上拿起牙刷时,我又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指了。
陈佳凰,不要害怕。有毁才有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