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的人格脱臼时
创伤: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体验,它可以是外力冲击导致,也可以是幻想带来的刺痛。防御:为了躲避痛苦而进行的精神上的抵挡,为了躲避那些不堪忍受的,诸如死亡恐惧、受伤恐惧、挫败之怒。本文尝试浅析那些因为创伤而导致的人格解离的问题,解离是将自身进行分离的一种极端形式,产生的后果都是比较严重的。
记得小时候有人“胳膊断了”,但是有人知道这其实是脱臼,需要正位,只要把错位的关节重新扭结起来就好了。肢体的脱臼现象可以用来类比人格解离的情形,分离出来的人格碎片就像是脱臼的关节,脱离了与整体的连接,人格碎片“闹独立了”。难以承受的痛苦是导致人格解离的原因,解离本质上是自我保护的一种自保措施,像是一些动物在遭遇危机情景下会丢弃自己的尾或足,它放弃自身的一部分喂给敌人,留下宝贵的主体部分以求生。脱落的人格碎片因为无法被接纳而被“隔离起来”,主体强行将痛苦的部分驱逐,以此方式来划分出一个内心的“安全区”。与动物丢弃尾巴的策略不同处在于,被解离的人格碎片并没有被“丢出体外”,它而是成了永远跟随着主体的影子,就像是一个掩盖口音的人总会不经意暴露乡音一样,它时刻遭受主人格的排斥但也时刻找机会冒出来一下。
解离现象在主体遭受暴力与虐待的情境下最容易发生,多重人格的案例大多是源于早年遭受过暴力虐待与性侵犯等严重伤害。遭受无法忍受的痛苦的最后的一道防御就是将自己进行分裂,当事人仿佛觉得遭受苦难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分裂出去的人格碎片拥有了各自分离的记忆与情感,甚至思维方式与性格都是不同的。人格碎片就像是钢琴上几个发音错乱的键,成为了主体人格中的不和谐音,不受控的冲动与恐惧会从这里获得源源不断的动力,它是不受支配的。
有些影视作品中描绘的诸如“鬼上身”的失控情形在心理学意义上非常类似被人格碎片控制的情形。那些失控的人格表现常常是主体内部严厉客体的表象,费尔贝恩认为主体应对坏客体的处理方式是将其内化,为了应对坏客体内部自己又必须分裂出一部分自我碎片来。这一心理机制导致迫害者总是被受害者“牢牢的记住”,所以遭受过虐待的人一般身上都隐藏着虐待者的身影,虐待者像是魔鬼一般的盘踞在受害者内心深处。网络上出现的虐猫事件背后的原理在于当事人扮演了内心中虐待自己的坏客体,并且将虐待创伤中受虐的自我投射给了猫。虐猫过程让当事人有种掌控感以及强大感的幻觉,“受伤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个弱者”,在这个过程里当事人向攻击者认同了,他通过成为施虐者而躲避创伤。当客体影像的能量越来越强大就成了一种“寄居的自我”。
痛苦体验的浮现是自动运行的,这些体验容不得思考与理解,往往直接出现在行动之中。重现的痛苦总是熟悉的,因为它按照同一剧本在自动重播。在创伤的剧本未被破解之前,痛苦的重复也不会停止。我们无法依靠抛弃不好的自我而获得安宁,那些痛苦与糟糕的也必须被理解与接纳。
人的人格就像是一个被区分为不同辖区的国家,一旦各个区域各自为政就意味着人格的解体。正常情况下,这个国家在制度体系以及文化认同的力量下总是团结一致的,这对比于人格的情形就类似于埃里克森说的自我同一性,自我同一性带来自我统合的感觉,它带给人一个相对稳定的“我是我”的感觉。在自我统合上,想象性的自我与符号性自我都会发挥作用,想象性自我就像是可以将不同衣服都收纳其中的衣柜,它将其打包并且遮掩。符号性自我则更加坚固,在人际关系中,在语言关系中,人被固定下来。鲁宾虚的危险不仅在于孤岛上物资的匮乏,更在于人际关系的缺失。与鸟兽为伍的人难以获得自我确认,“非人化”是最恐惧的体验,所以鲁滨逊必须将内部人际关系的记忆投射给外部物体以促成自我确认的效果,所以物品也被以朋友相待。当鲁宾虚救活“星期五”以后才获得了精神上的稳定依靠,因为“星期五”与他的主仆关系帮助他防御了人格解体的危险。
从解离体验这个角度看,死亡恐惧是最根本的,湮灭焦虑与阉割焦虑似有不同,前者是丧失自我的恐惧,后者是遭受破损的恐惧,前者更加强烈。《西游记》中菩提祖师曾叮嘱孙悟空闯出祸端不可出卖师傅否则就将他“剥皮挫骨”,这“剥皮锉骨”的威胁远远大于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五指山作为压制效果并未损坏他的躯体。菩提祖师的惩罚就更加恐怖了,这相当于湮灭恐惧。
为了防御死亡恐惧而进行的自我分离会导致多个自我区域的出现,当碎裂部分的人格壮大起来以后,主体将会面临“哪一个我才算是我”的困境。有些人或多或少会觉得自己拥有一些“双重人格”倾向,比如在家中与在学校中的表现就完全不同。为了生存,为了活下来,个体需要调整自己去适应环境,对适应的要求过于迫切就会导致“表演的自我”。像是一个演戏的人,不断盯着环境的期待和要求去调整自己。当自己的思想、情感都需要被迫表演的时候,自我感受中的真实性就被迫隐匿了。
这些严峻的要求个体进行表演的环境通常是那些严酷而自私的父母带给孩子的早年成长困境,比如做错事或者说错话会被威胁被殴打的情形,个体的生存策略只能选择服从与伪装、顺从对方并且取悦对方以自保。更早期的适应困境在于婴儿无法获得母亲针对他的情感回应,婴儿一直在接收妈妈的情绪,他的情绪却未被理睬。这时候婴儿无法从抚养者身上收回自身的东西,他只能被迫应对外界从而形成一层虚假的壳,围绕着虚假的壳将会逐步的构建出一个虚假的自我。按照温尼科特的观察,虚假自我出现在不能以孩子为中心的母婴抚养模式中,婴儿阶段的环境缺陷是虚假自我的形成阶段。
需要说明的是,“虚伪”与“虚假自我”不同,前者是个体有意识参与的欺骗与表演。对于虚伪者而言,虚伪反而属于一种健康的适应能力,一种人际策略。但是虚假自我却不同,虚假自我是自动运行的,不受主观意志控制的病态人格。
过于自我关注的父母会导致孩子内在的真实感受与外在的虚假表达之间产生分离,这种人格的分离现象与与前文提到的人格解离有些不同。真实自我与虚假自我的分离就像是树木上长出了木耳,木耳取代了树干成为了“伪主体”,但是木耳本质上并非树木本身,它喧宾夺主窃取了树木的养分。真实感受被虚假感受挤压了,表演的、以他人为中心的虚假自我却呈现在外,这导致一切人际关系也都建立在“逢场作戏”之上,活着也成了“假装活着”。他们像是拥有高智能的AI,但是内心却感受不到生命的鲜活感,因为心理能量都被调集到了表演程序中了。
以上提到两种“人格脱臼”的形式,人格脱臼与应激反应类似,都是应对创伤的自我保护行为。对于这两种人格脱臼的治疗过程都需要外界的抱持环境的帮助,但是虽然抱持环境是温和的,但是当事人的体验却必然会经受一些痛苦,好自我整合坏自我,真实自我取代虚假自我,这都会引发心理动荡,就像是脱臼复位的“咔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