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格-2018
01
克拉格坐在审讯席上,再次开口:「我只能说这是我的观点,也是我同伴的。但如果你们坚持要得到别的什么原因,我无话可说。」军官缓缓站起来,他的帽沿歪了,他叹了口气:「克拉格先生,我们已经向您保证,如果您说出是谁在指使您做这档子事,您将会平安无事。」「没有谁。我恪守事实。你们应该庆幸才对,强要我交代,如果我扯谎呢?」克拉格已经厌倦了这个,他感到无趣。他搞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自己的命已经任他们处置,却还要被逼供些子虚乌有的「幕后黑手」。 军官在屋子里踱步,鞋跟敲击水泥地面发出闷响。他似乎用看低级错误的眼神讥笑着指责克拉格,声音中却突然带上一小部分悲悯:「可怜啊,先生。我想您一定是被洗脑了。」他转过头无视对方困惑到极点而又绝望的眼神,继续说道:「您大可不必对他们忠诚。众所周知,我们的制度十分先进,我们才是未来的大环境。如果您愿意做出改变,阵营随时张开双臂欢迎您。所以请不要隐瞒。」克拉格还没来得及表示无所谓,他大概明白了,这长达两小时的审讯出于那群人笨钝迂化的脑袋,他们并不相信忤逆行为并非来源外部影响,而是自发产生于内部。一群自负过头,自认为完美无缺的傻东西。他想。 「长官,我想他可能是失忆了。」一个中等兵凑到军官耳边嘀咕,他们正互相为同僚的愚蠢埋着单。军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数秒的沉默后,他开口:「好吧,早该知道如此。先把他带走吧,可怜的人儿。」 克拉格被带了回去,他不想反抗,他现在只想笑。
02
“我知道。因为给那个slut乐趣的主人当下不在,所以她又回来找我。”克拉格耸耸肩,悠闲地点烟。
“那您可真聪明,先生。”
“……下次找我谈话,能请不要扮成男孩吗,威兰登小姐?在苏活区,您与我这般容易叫人误会,他们把您看做‘玛丽安’。”
“好了。无需纠结。您若想绝对低调是怎样也不成的。现在继续讲您的疑惑。”
“她夸赞我。That bockllos.”
“噢,据我所知她曾骂您浅薄。”维兰登向过路的两位姑娘脱帽行礼。
“是这样,slut似乎喜怒无常。”
“那我告诉您,这只是表象。虽然我喜欢姑娘,但很遗憾,总有些女人蠢笨无比。可爱的姑娘,她们在梦里,穿着绣可爱樱桃的素布衣裙。或是莉萨,就在上学,还未收到我写的信。蠢笨的女人则掖在潮湿发臭的暗巷,她们的代表是尖声怪气的大笑。你所知妓女豢养书会会长吗?”
“噢,那样。”克拉格丢掉烟头,“但前者不是那主人啊。”
“当然不是!因为她们之间不配存在那种感情。注意‘豢养’吗?”
“您的意思是?”
“slut只是被主人扔了,如实可怜。但不久您就能看到他们尖叫着,交媾着,从您面前‘路过’。那主人可恨你?”
“何来?他又不是基佬!”
“您无从妄下定论。”
“如此我懂。现今可畏。您又在骂谁?”
“天呐。如果您可以听出,那么抱歉。威兰登‘先生’要离开了。”
于是威兰登转过身去,不面对克拉格: “您可比我想得要聪明。只是记好,别再让那slut接近你,烦你的心!”
03
他扔给克拉格一纸文件,带着商业性微笑建议他考虑,用一根歪扭的胖手指在字行间指指点点:“看,这里多么先进”“看,这将是新的模式”“看,前景恢宏”……
克拉格听他轻快的语调,好像在给来客介绍残忍的兽皮藏品。克拉格早就读完了,可文件上的内容对他毫无吸引力。他感觉那模式却像在牢门上行走,撞到眼前的铁栏第一步就已摔死。他看到许多防蓝光的眼镜在冰冷的仪器间飞速漂浮,空白的房间里没有人声,只有机械提示音。鼻腔里充斥令人窒息蓝溶液的酸味。他还看到他的书被弄破仍在一尘不染的角落,快被黑色的蘑菇盖满了。于是克拉格想,书是唯一有营养的好东西。
克拉格看着男人,男人的脸恨不得贴上那油墨字,他的眼里充满热切的希望,与渴望,一种奇怪的病态的狂喜。克拉格想那人怕是被打动了,只可惜他又老又肥——不排除他以前确是个杰出小伙子——不适合了。生不逢时的,可怜的人,他想,我们无法互相理解。
“不了。”于是他说,转身要离开,我也需要情感也需要生活而不是白房间和蓝试剂……克拉格的后脑被什么铁器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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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格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两条捉摸不定的光从远处的玻璃窗洞透出,他看这些光,他并不喜欢它们。
“我们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男人的声音从光源处钻进来,和金属通道碰撞显得虚幻,但听上去仍然兴高采烈。
克拉格在四周找不到除了黑暗之外的其他东西,于是他盯住那两点遥远的白亮,看它们把光涂在窗洞周围一小片肮脏破败,锈迹斑斑的黑色金属表面,显得油腻而又令人生厌。
04
克拉格给从铁管里放出,只是还得和那位把他关进去,还在自我欺骗的老可怜呆一起。那位也许精神不很正常,他用刻薄轻飘且间隙固定的话语一段段削着克拉格,他以为甚至已经砍断了脖子,事实上克拉格却没少一毫的头发。 这老家伙的臆想症啊! 这天又这样,一如既往那人病发,克拉格这会该化作石头了,听他的话语有节奏地割石头,他可以从石头的无动于衷中反看到男人的一点绝望,滑稽扭着的眉毛,还有深掩的高高在上!——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他已经是石头了。只是有一点使他无法忍受:是节奏,是韵律。当克拉格发觉那可怜的人话语间的停顿,和他上扬的不耐烦质问中所含的隐秘的像鼓点的物质(上帝,他祈祷不能侮辱摇滚!)他就无法把自己置身事外,因为生理反感?为什么他要具有这野性洞察之类的才能,转头害他自己!那家伙还在切石头,带着似乎深重的痛苦,克拉格这回却感到一种新的烦躁。 这老家伙的臆想症啊! 老可怜离开了,克拉格拥有片刻不得安宁的寂静,他也许需要音乐或是其他洗他的脑子,使其新鲜些,并停止回忆那可怜的绝望刀子声,他开始痛恨这事实。克拉格调整好,老可怜不久又回来,弄得他想大喊,你滚!他回头看到了和善,一种环绕的,熟悉的不正常的和善——对石头。 这老家伙的臆想症啊! 男人开始关照石头,仿佛他不曾切割过它(他)。克拉格强忍住翻腾的胃点头微笑:也许他失忆,但我们俩都清楚他没有。于是他闭上眼睛自欺欺人,我活在幻想的切割,它终究是不存在的,对方有病,对方有病……他于是把自己也搞得不正常了——逐渐地。可怜之人干好了事,留下一个关怀的饱含感情的眼神,克拉格几乎接受不了,他别过头——他先是感到反胃,再是心脏被一只手推倒胸腔的右边了。连拽着几根血管,挤压上食道,堵住它了——不是痉挛。是吗?克拉格甚至有种想要发笑的恐怖冲动。我实在不想形容为可悲这么宏大,但我别无他法。 这老家伙的臆想症啊! 第二天还这样,男人却没切。可怜者开始采取一种奇怪的态度,似近似远,满是无奈的疏远,和几欲开口的憋闷气质。他妈的痼病,克拉格不想再看他一眼,于是他走回了别处。当他再次走出那里,他收获了视线中模糊的麻木的沉默。刀声划过的脆响节奏,飘在空中的字死而复生在克拉格脑里,他突然很想抓起刀子,刺死那木然的老可怜——看吧,对方于他也是块石头了,终是块石头了!他赶在表情失控前逃回了掩身的脆弱木板后,自己本来也是个瘤子,他想。 愚蠢的女护士不请自来,克拉格应付着她,耳边全是陈腐老旧的破鼓点。他微笑点头,却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你们实在是互相逼死,臆想症只不过是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