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把，我们聊聊。

把把，现在是凌晨一点，我依旧没有依照计划睡下。一个是因为一如既往地为了照顾麻麻的需要，必须要把今天的脏衣服洗干净，你知道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改不了，也不想她改了，现在的我更想尽可能地去顺从她。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还是想你了。

今天已经是6月23，你是2月24走的，在那之后三天，是我这些年来唯一一次不想过的生日，那天就那样默默地过了，以前麻麻都会煮一桌，那天，我们一家子在灵堂守着你，我忽然没有了再过往后生日的欲望。然后没过多久，就是家比的生日，想着去年他满一周岁的时候，张罗生日，还是在咱们家过的，你一直一直乐呵呵。你最疼他了，不是吗？本来我真的没什么兴致，但我还是买了蛋糕给他小小庆祝一下。他懂什么呢？他去家里，找不到你，我们告诉他，公公去很远的地方玩了。

掰掰手指算，从08年的变故到现在，你熬过了快十三年。你走了，你最好的朋友来送你，还有那些一直陪伴着我们一家子走过几十年的真正的亲人，都陪着我们娘仨。他们都说，其实你还算有福气，走得不痛苦，这十几年的病痛，最累的是你，其次是麻麻。这样算是一种解脱。

我始终用这个理由去说服自己。因为医生对麻麻说了实话，就算我们早点发现你的情况，出了院，你也可能没有任何活动能力。我想那样该得多痛苦？你在世的时候，我们心照不宣地粉饰着内心的不安，尽可能【活在当下】，把内心的隐忧深埋。就怕有那么一天，你迎来了无可奈何的痛苦。但是上天还是善待了我们一家，没给你痛苦，没给麻麻痛苦，最终你解脱了，她也解脱了。

但是啊，对你，我还是有很多遗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深夜纠结着如果那天我知道你可能没办法醒来，我就不去招呼那些来看你的人了，我一定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如果那天中午我知道这是你最后吃下的饭了，我一定不会在乎什么血糖的问题，一定煮你最爱的口味，一定不再弄得干巴巴，让你吃得那么难咽下；如果那天知道我开玩笑地问你还认不认得我，你抬头看我一眼叫出我的名字，我就不会去上班了。我反问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周到？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健康管理？为什么要那么负责任去上班？可是，就像那句话说的，【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很痛啊，真的，我总想等到自己真正消化了，不再流泪和纠结，笑着回忆你的所有一切的时候，再和你聊聊，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我大学的老师说的是对的，她说，亲人的离世，是没有办法安慰的。我想时间足够长了，我就会平静地去回忆你吧。

你走后，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你在世的时候，我有很多心事，但是不敢跟你和麻麻说，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能像十几岁的时候一样依偎着你，让你冲茶给我喝，让你安抚我了。姐说，你们俩老像玻璃了，经不起来自我们的敲打。所以，在你们面前我选择了静音模式。但是这一切的纠结和不安，在灵堂看着你的时候，忽然就不见了。那一刻我觉得人生好短暂，眨眼间，你就长眠了。躺在冰柜里的你，很像很像爷爷。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再大的打击，人生总会有结束的时候，我又何必畏惧终究有终结的旅程？我就又想起爷爷去世的时候，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哭呢？你回答我【因为我没有遗憾】。这句话对我来说很震撼，我一直一直记得。现在我更觉得你好了不起。如何做到？我知道作为长子，你是很顾家，很孝顺的，但是如何才能做到对父母的离世没有遗憾？如果我当时还有继续问，或许我现在会好受一些。因为我有太多太多关于你的遗憾了。

你入土为安后，我又迅速投入工作，忙于照料孩子，忙于搬家，忙于照顾忽然闲下来的麻麻。哦对了，我们夫妻终于决定要搬出来住了，之前一直苦恼着装修了房子，卖了一套，又要暂时搬哪安身，你走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来麻麻这边住了。一边是考虑到居住环境照顾孩子比较合适，另外一个，大家都叮嘱我要多看着点麻麻，大伙都怕忽然闲下来的麻麻会各方面坍塌，会垮掉。所以带孙子成了大家一致认为的合理方案。但是家比其实很气人啊，麻麻经常被他气到不行，我也是。你在世的时候也看出来他脾性了，他真的很犟。你走后，姐迎来了工作调动的机会，算是小小升职了吧，压力大了，忙起来了，我也是。其实忙是好的，挤走所有的矫情，累垮了，躺床上就睡觉，不会失眠。

去年有一阵子心情很差的时候，陷入了人生的低谷，找不到任何的动力，不知道努力的意义在哪里。你走后，有一段时间我也过得迷迷糊糊，每天上着班却还在反复确认究竟是星期几。忽然有一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把这种感受告诉了我大学的好友。他说，是因为十几年来，我都是在围绕你而打造一个世界在生活，如今你走了，已经不需要我的这份努力了，所以我感觉世界好像被抽空了。他说的很对，我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无意识地围绕着你做每一个重大的选择。从城市，职业，到结婚生子，无一例外。而这一切，都是你走后我才发现的。我问自己，没了你，我究竟要怎样去找动力？大学的好友告诉我，如果是他作为父亲，只会希望还在这个世界的女儿能够不再为他而活，而是真正为自己而活，为自己打造一个世界。他说完，我哭了，哭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告诉我，其实我也是个普通人，不可能做到极致，他说我已经做得很多了，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我忽然觉得有被安慰到。因为我的遗憾来自于，我总觉得做得不够，亏欠于你。

你呢？你觉得我这个女儿好不好呢？做得够吗？

我时不时会想起高中那会，因为轻度抑郁，忘了什么事情和你争吵起来，我把门锁了，把窗锁了，自己一个人在房间狂哭。你竟然通过另一个房间爬窗过来敲窗户，对着正在崩溃的我哀求说：【妹啊，别这样，咱有话好好说。】那时候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做，你是得多担心和害怕啊。后来姑姑告诉我，你跟她聊起我的事情，眼睛竟然红了。她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她哥哥红过眼睛。

我永远记得，那之后的一个晚上，你说让我坐，你要冲茶给我喝。我依偎着你，坐在老家的木沙发上对你说【我觉得我会好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拍拍我的手回答说【阿爸相信你会好起来的，阿爸就是后悔，没有早点发现你的情绪。】我哽咽着点头。

你走后，我无数次想起这个时刻。我知道，只要我记得这些时刻，以后的路再难，我也能坚持。我不能辜负你。一定要带着你的爱，好好地活下去。

有些恐惧还是深埋在心里，为了驱赶它们，我选择奔跑。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变得强大。退缩了，害怕了，我就想你对我说的话，你说你相信我。

把把，最大的遗憾是，我没有亲口对你说谢谢，谢谢你一直一直成为我的一棵大树，曾经你病倒了，我以为我的大树被连根拔起，然而你走了以后，我才真正明白，其实你一直都是那棵大树，不管你在何处，风再大，有你，我就不怕。

你放心吧，就像我在你耳边说的，我会照顾好麻麻，会好好经营自己的家，会和姐互相扶持。你不用担心，我们都会带着你的爱和愿望，好好地生活。

不知不觉就跟你聊了一个小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什么头绪和逻辑。过些天我会去挑新的对联，麻麻说，过了一百天了，也该换下那副联了。我也不是很懂，但一般都是意味着新的开始。现在咱家的家庭群里，我把你去年生日给你拍的照片设为背景，总觉得你乐呵呵地在看着我们聊天，跟以前一样，虽然沉默，但是你有感受到。这样也觉得你一直一直都是陪伴着我们的。对我来说，你其实是无处不在的。甚至，好像就是伸手可及的，那么鲜活。

希望能梦到你，在梦里和你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