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芳
写《饥馑》(https://www.douban.com/note/793575651/)的时候,是因为当下吃得太精细,总是苦心孤诣捣鼓吃食,口头禅是“吃一顿少一顿”,宁可胖也不能饿肚子,所以有所反思。
我想起这种行为的根源是少年时吃得不好。但其实我吃得再不好,毕竟在上海,比丈夫少年时吃得丰盛。丈夫说起高中住宿生活,吃饭还要自己背米蒸饭,蔬菜不过地瓜叶子芥菜根茎,吃肉是很罕有的盛事,能吃到泡面就觉得是意外的美味,不像我因为一周接连吃了十包康师傅廉价线产品,今生都不想再看到泡面。
不仅要吃食物,我还喜欢闻香气。八部天龙之一的“乾达婆”就是以香气为滋养。我和丈夫走在路上,我总是喜欢指点,
“啊,你闻到了吗?这里有广玉兰,广玉兰的香是从高处氤下来的,有点苦”
“你闻到含笑的香气了吗,有点像香蕉那么甜和熟烂”
“桂花把这条街糖渍透了”
“昙花极其淡”
丈夫是老鼻炎,很少闻到花香。唯一一次自主闻到花香,是在安塔利亚闻到了七里香。所以即使丈夫闻不到,我也要用文字或语言把它描述出来,以香飨人。
写《逆女》(https://www.douban.com/note/793290356/)的动机,是因为春节时带丈夫上门应景,生物学父亲对丈夫进行着年复一年的客套,言必称“我女儿脾气倔,希望你多包涵”——看着温馨,实则无用,甚至有挑拨的嫌疑,勾连起很多往事的回忆。
无非是我用倔强保住了自己的自尊,没让父母用他们自以为虽然严苛“但是为了你好”的那一套打断了筋骨,父亲到了现在无可奈何,于是在丈夫面前嚼舌根。
岂料我丈夫说我一切都好,温柔能干讲道理,没什么需要包涵的。
写《“我不要”》(https://www.douban.com/note/805382889/)的时候,我经历了一次心理上的崩溃。与其说是被蛮横的父亲逼得崩溃,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无能极其失望,以至于把自己的信心冲决堤了。我早已从被父母的伤害里脱出了,现在难以面对的,是自己的无能以及轻易的心态崩裂。
比如我感到自己是:躬匠、拳师、端水大师、糊弄学传道者,有一张圆滑淡漠的脸和无限续航的标准笑容,偶尔霹雳手段,平日也不可被侵犯。与同学同事朋友相当敦睦,对客户也能搞得定,好像不该得到这样的对待。为什么到了年近四十,还和小时候一样,父母对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呢?我为什么连自己买的一杯咖啡都保不住呢?是不是我太没用了?那一刻我感到四十岁的人生仍然是烟梦一场,我还是没能逃出来。
现在自然是平复了。主要是丈夫对我说,由他来做我的爸爸,我是他的宝贝。这种表态对我的安抚作用很大,可以一定程度上消灭我因自身无能带来的耻感。我们都是精神上的孤儿,在一个孤岛上把自己驯化出来,然后进入世间漂泊,短期目标是自己能“立得住”,长期目标仍然是想与能够真正爱和卫护自己的人“喜相逢”。我似乎一直用“想找一个精神上的父亲”的标准在寻觅伴侣,因此总觉得同龄男生难以达到要求。我说不清这种自然的父感从何而来,不是“因为慈悲所以懂得”,倒更像是“因为苦难所以懂得”。
曾经买了一双苏芳色的、有流苏系带的蛋卷鞋,买来就忘了,最近搬家被丈夫找出来。我很高兴,简直是白捡了,拿出来就想穿。丈夫却说放了很久的鞋子要擦一遍晒一通才能穿,免得伤到我的皮肤。有这等心肠的男人做爸爸一定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