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姥爷
今天是我姥姥第三次来看她的U盘下好戏了没。 自从我妈在网上给她买了这个能随身携带的充电式小电视之后,姥爷说她每天都很开心。 但是看戏的过程一波三折。 从手机店说没资源不给下,到来找我下载但是我在学校没法回去,只好拜托我远程指导弟弟下载,结果回去又发现弟弟下载的都是苦情戏,他们的女儿,也就是我妈,觉得老人家不能看苦情戏,不利于身心健康,。她就自作主张把U盘带来,等我放假回家,让我来给他们下载新的戏。于是我什么时候放假就成了他们最关注的事情。他们隔三差五来一趟,上次是送豆角,这次是送白菜,下次是送刚蒸好的大馒头,“顺便”来问问宝贝孙女放假回家了没有。一听没有,就骂一下学校,天都冷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让学生回来。所以买了小电视一个多月,他们仍然没有用上它。 终于,前两天我终于回来了,姥爷赶紧带着姥姥来找我,一进门就满脸喜悦地问:下载好了吗?刚放假的我那能想起来呢,我就说正在吃饭,等会就下载。他们又立刻改口说,不急不急你先吃,等你吃完也不急。等我打开电脑,他们就像等待老师改作业的学生,伸着头,眼巴巴地期待着,姥爷嘱咐我姥姥想听坠子,不是豫剧,可千万不要下错了。我妈又叮嘱我多下点热闹欢乐的,不要苦情戏。于是光找资源,我就花了一个多小时,姥爷见我在那干巴巴看着电脑,以为我不知道怎么操作,自己跑去找包装盒,翻说明书在哪,姥姥看到这阵势,也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惴惴不安地问,你也不会下载吗?那咋办呀?我说:是不知道什么是坠子,分不清哪个是坠子哪个是豫剧,我在区别他们呢,他像被点亮了,声音都大了起来:你不知道啊!坠子!河南坠子!是曲剧!和豫剧不一样的! 托百度网盘2g网的福,一个下午也没下载好一集,他们从中午等到夕阳,姥姥说,要不,咱先去逛会儿集市买点东西,回来了再看看好了没?我想着天也晚了,按着现在的下载速度估计他们今天也看不到了,就说:你们要不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第二天下载好了几部,但是没有小电视充电器,没办法试下载的戏能不能播,只好让他们下次带着充电器过来。我嫌笔记本下载太慢了,就把U盘拔了。 终于今天,充电器也来了。当充电器插上去的时候,姥爷的注意力全都从电视上的梨园春转移到了我手里。他看着我调完这个按钮调那个按钮,捣鼓完充电器捣鼓小电视,跟我说,开关在最旁边,充电的在侧边第二个,第一个是插U盘的,咋还没声儿呢?要不你再试试上面那个旋转的?那个是调音量的。姥姥也从电视旁边摸了过来,问道:它是不是坏了?最后调好了,小电视出声的时候,姥姥脸上所有的褶子一下子都笑了起来,姥爷脸上也笑成了花。我说,能放了,但是只下上去了几部,电脑下载的太慢了。他们依旧很高兴:没关系!放你们家接着下!你姥爷还有个收音机,我们先听着收音机,不着急! 直到临走,还交代我:不着急!多下载点!下满!又说:等初六那天你和你爸妈过来的时候可千万记得带来!别忘了啊!初六!农历初六!多下点!把U盘下满! 每次我写关于姥姥姥爷的东西,都只敢克制地描述,但当我写完读一遍的时候,总会哽咽到读不下来。打辩论在场上随便提到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在被窝里默默读还是这样。 我的姥姥姥爷已经快80岁了,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我和老人们相处的次数是在做减法的,见一次,正字就减少一划。而且由于我在上学,一年差不多也只能见两次面,今年疫情在家的时候,可以去看他们的次数多了,所以我每一次去的时候都会用手机把我们相处的过程录下来。在每一次录像的时候,他们不理解我在干什么,第一次出镜时不好意思,极力躲避镜头,到了后来能对着镜头腼腆笑笑,他们也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在我问他们:你们现在咋愿意出镜啦?姥姥又一次腼腆笑笑,说:还不是为了配合你。我觉得这些时间都像是偷来的。有一次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龙应台看着她儿子和母亲的背影时的感受,是暖意融融的难过,是相聚之后的失落,是眼睁睁看着离别的无可奈何。 我们曾经打过一个辩题叫做“假如生死有轮回,且不消除记忆,你愿意吗?”我当时选择的持方是愿意。想法很简单,只是不想被忘记,也不想忘记。在场上我们说:“哪怕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人,在有选择的时候,我方没有主动选择放弃与你有关的记忆,并且为了留住,将承受无尽的孤独,这就是我方最大的浪漫。”我讲了姥姥姥爷和背影的故事,讲我不愿意去忘记他们,讲只要我们之间的记忆还在,他们就永远不会离开。可是一直以来,我代入的都是选择方,当我打完这个辩题,回到家看到我的姥姥姥爷时,他们对我打过的这个题一无所知,他们为见到我而高兴,我突然想到,他们愿意成为我记忆中那个“某一世的亲人”吗?虽然一直没有被忘记,可是已经不是唯一。记忆难道不是因为独一无二才显得珍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