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诗鬼”之“鬼”意 ——读《终南山的变容:中唐文学论文集》有感
想来李贺“诗鬼”这一称号的由来已被说烂,但我还是在阅读论文集中相关论文后忍不住感慨一番。
以世人冠之诗人的某一称号来概括其诗作特点,这是我们以往学习某位诗人一贯用于开头的手段,而关于李贺之“诗鬼”这一称号因一“鬼”字,则相较于其他诗人的称号又是更为神秘,也更加能起到引人入胜的作用。
我以为用别称概诗人会造成对其诗作的片面理解,如固有的“诗仙”、“诗圣”思维会让人自然而然的忽略李白诗歌和其性格中现实的一面,“由来征战也,不见有人还”也曾说过战争的残酷,也曾道出对平民百姓的深切关怀;也忽略了杜甫浪漫的一面,一首《月夜》,一记对写,一轮共此时的“月”,表的是自己内心浓浓的思念之情。但“鬼”字在我看来却是很好的概括了李贺本人及其诗作,如若单纯的从物理条件来说,与李贺的英年早逝和其诗作数量也算是有一定关系。
我怀着对于如何解读李贺的“鬼”这一个问题,对《终南山的变容:中唐文学论文集》部分学术论文进行了阅读,以下是我的体悟:
(一)地界之“鬼”
“诗仙”、“诗圣”、“诗鬼”这三个别称让我联想到了道教的三界之说,即天界、地界、人界。“仙”与“天”相对,“圣”与“人”相对,“鬼”则与“地”相对。李白的洒脱奔放可为天上仙;杜甫的忧国忧民为人中圣;而李贺,他无法做到像李白一样官场失意后的洒脱,而他求官也并非全是为民为国,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他非仙非人,只能是落入冲突之界,成为地下鬼:
“李贺的‘陇西长吉—摧颓客’也同时包含着相悖的两个方面,这使他面对其中任何一方面都会更加敏感。”
一方面不断夸耀的出身和自负的才华让李贺认为自己具备做官的先天优越性,另一方面需承担一家之重担让李贺的求取官名的之路又充满了生活的必然性。在二十不应进士,次年得奉礼郎而后又托病辞官这两件事的背后也不难发现,李贺的年轻自负,对于自己出身的过分强调让他无法做到如李白一样的洒脱,求官之心的背后也并非是一心为民为国的追求也让他无法做到同杜甫一样的自解,他苦恼于自己的文学才能不能得以发挥,纠结于此时的困苦境地与自己的高贵出身毫不相配,他的苦恼,他的纠结,他的挣扎,让所谓超脱俗世,自我和解都很难在李贺身上得以实现。在“陇西长吉—摧颓客”的相悖之下,不难想象李贺的内心世界是如何渐入灰色地带,或许也正是在这里他与他的诗歌一起寻得了新生。
(二)造物之“鬼”
李贺是造物的鬼语者。
我以为一句“诗作想象极为丰富,引用神话传说,托古寓今,后人誉为‘诗鬼’” 难免狭隘,这一“鬼”的由来倘若用所谓多写鬼神题材,想象丰富,当不为奇。这个“鬼”字当是李贺诗作的一个全景概括,并不局限于题材。
1)色调的冷
冷、寒、湿这些字眼常出现在李贺的诗作中,我在这里也把其中的两个词作为辅助来阐发我的想法。冷色调主要包括绿色、蓝色、紫色,而从一种感官上最为直观的感受出发,类似于白色、银色、深蓝的、深绿色也都会给人一种冷清的感受。而这些色彩以及色感在李贺的诗作中是常见的。如“云中骑碧驴” (《苦昼行》),“剑光照空天自碧” (《秦王饮酒》)中的“碧”即白。而这两句中除了明确点出的颜色还有隐藏的颜色,一如“云中”或白或灰,“剑光”自然更是不用说。除此之外还有“晓风飞雨生苔钱”、“绿鬓年少金钗客”等等诗句,或是直写颜色或是直接通过选取事物本身的颜色属性来绘出一幅清冷的图景。而还有一些则是通过整体的呈现来体现色调冷的特点,一如 “空山凝云颓不流”(《李凭箜篌引》),这一点又与接下来要说的“寒气”相关。
2)气息的寒
说到鬼有一个词是离不开的,阴气,用李贺诗作中常常出现的“寒”字替换,就是寒气。这里的气可以理解为一种气场。诗人自身的气场对于诗作会有一定程度的渗透,这是一种契合。还是先说对于“寒”字的直接运用,“寒香解野罪”(《石城晓》)、“骨重神寒天庙器”(《唐儿歌》)、“古祠近月蟾桂寒”(《巫山高》)。当然,一“寒”字难成寒气。毕竟“寒”,作为一个描述感官的词汇,其呈现更多的当是依靠诗句的画面,画面就意味着特写,诗人每一个物象的选取都是一此特写。不难发现,李贺的诗作中常出现月类物象,这类包括如蟾桂、寒兔、明月等,都给人一种冰冷疏远的感受;关于植物类也多是用“梨花”、“榆荚”、“苔藓”;关于器物类也都是“白玉”、“铁剑”等等,自然不必说那些个鬼怪意象。这些物象通过李贺这一桥梁最后实现了整体性的统一。而如果只是单纯的通过物象的堆砌就又无法完全凸显出李贺的独特。还是以“空山凝云颓不流”(《李凭箜篌引》)为例,空白、凝聚的云、停止不流。 “空山”和“云”就已经打好了这幅画的底色,白色。本是飘渺的云因为凝聚在一起而变得厚重,进而停止流动,白色也许也会因此变为灰色,这可以说是一种沉重的感觉,而这种沉重的感觉实与听者屏息凝神的状态相呼应,也为乐曲的曲风奠定了基调,事实证明整首诗也都被清冷疏远的气场所包裹。
3)鬼语世界
“对于已经存在于外界的所有事物,诗人欲用语言表现殆尽,与此相对,这个时期(中唐)还有一个显著的地方在于诗人们想通过语言描绘现实中不存在的世界来”(《中唐文学——诗创造世界吗》)
事实上我是同意李贺因为现实生活的不如意而寄托于诗歌世界,通过创造不存在的世界来得以宣泄自己的观点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前面提到他冲突的现实生活的原因。李贺的诗作整体都呈现出一种冲破感,无论诗色彩还是物象选取,李贺都在试图用一种具有冲击性的陌生化手段对于诗作进行一种突破,他运用所谓不同于他人的比喻也好、“代词”也好,都是用非常态的,充满意外性的方式,一种凌驾于人神之上得方式,建立起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创作世界,即造物,这些特点都能很好的和“鬼”字挂钩,我将其称之为鬼语世界,而事实证明他的鬼语世界是成功的,这也算是通过“诗鬼”之称进行的一种反证。
也许李贺是在用一种抗衡的姿态用自己的诗作与现实抗争,而“鬼”本身就是充满反叛性的一个角色,而抗争也并非在他作诗时就得以结束,其“鬼”意的真正体现正是在诗作完成那一刻之后,在如今我们读到李贺诗作的每个瞬间。
(222019308210096 2019级博雅班 吴思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