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药》
人血馒头救不了孩子。 固然有因为这馒头是愚昧的,这人血是革命者的,这人血加馒头是构不成药的。但此之外,也因为当孩子的嘴沾上了人血馒头,纵使已烧黑了,他也成了吃人的一员。革命者的血不是白流了,而是铸就了更无辜的罪恶。因而小栓的死,作为痨病而失了治疗,是难逃的;作为天生的受害者与清白的儿童,是不该分担的残害革命者的罪名的;作为未来的“老栓”,是不应使“革命者与民众”之间陷入更深的恶循环中。人血不该污浊孩子,孩子也不该虚妄人血,这药是无救的。 这药有效,也只是对老栓有效。 药,虚幻的解救品,可能的起死回生,在那微渺而不定的希望中,给了老栓少年的生命力。但这所谓生机与光明,源于药,源于蒙昧,源于所谓熟人人情,却不源于自己。当老栓将希望放在人血馒头上,这希望也就已经汩汩地流失着气力。当老栓将希望放在小栓之生死,而小栓之痨病得之于天、失之亦决于天,老百姓便终究无助于天地、也无依于自己。只是在买药时,这一切还未显露,坟头还未立起,于是老栓也还有一药可求。买药时的看客,皆是如鬼影般浑浑噩噩不见形,而使老栓在人群中清楚明白的,并非其手上灯笼散出的微弱的光,而是在鬼门关处,他的关系钱财与不幸——关系钱财使其有资格在群魔中获得自我的形象,而不幸是他真正被视为苦难世界中的人的根本。在买好药后,药便有魔力了,它能显出日出的神迹和生命的幻觉,但日落会显出一切的稀松平常,就如药真正吃下后也不过如此。 药终究显出无效时的承担者,则是女人。 人血馒头不奏效后,女人们所诉诸的便是等待。可华大妈在等候什么,她再不可能等候老栓带来块人血馒头,也再不可能等候小栓的性命。她是在群坟中等候同样的绝望者与悲痛者么,但她也并不分享她的呆泪疲悲。大概只有等待,方是能将未来与现下揉成一团,然后丢进往事的酱缸,的灵药。才能在固定的清明节与四碟菜中,意识到时间在静止中的流动,从而体会到这个残存的自我,进而勾连起夫与子。而老女人所等的乌鸦的灵验,是出离了现世的悲怔在蛛丝马迹的念头间搜寻着世道与事实的重合之处,更进一步,流尽了血液的革命躯体望眼欲穿那飘散不归的魂。 最后留下的花圈与乌鸦,却并不属于当事人的世界。这革命者与民众的死循环,只有用外来的花圈才能祭奠,也只有那不落脚于坟头的乌鸦,方能飞出去,直向着远处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