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nd You a Bullet 《送你一颗子弹》书摘
两个小时后,我穿上了我的新宠,一条黑白花连衣裙,美不胜收地走出了大街上。对,我这是要去图书馆。穿成这样去研究中国革命史,去研究延安整风,去研究大跃进和文革的关系,去思考群众动员的机制。过于隆重?我还觉得这个充满了规则和潜规则的世界过于啰嗦了呢。
在青春的掩护下,颓废是勇气,懒惰是反抗,空虚是性感。有一段时间甚至有人为此类文艺作品起了个类型名称,叫做“残酷青春”。简直没有比这更无赖的词了:什么叫残酷青春?老年残不残酷?残酷到人们都懒得理会它的残酷。童年参不残酷?残酷到孩子们都无力表达它的残酷。跟不用说倒霉的中年,残酷到所有人的残酷都归咎于它的残酷。所以说到残酷,青春哪有那么悲壮,简直可以垫底。
其实满世界都是霍尔顿。16岁的霍尔顿,30岁的霍尔顿,60岁的霍尔顿,他们看透世界之平庸,但无力超越这平庸。他们无力成为“我”,但又不屑于成为“他”。他们感到痛苦,但是真的,连这痛苦都很平庸——这世上有多少人看透人生之虚无并感到愤怒,而这愤怒早就不足以成为个性、不足以安慰人心。
而愤怒——只有愤怒——是感知自我最快捷的方式。
把什么都看透之后,就觉得人的很多追求,比如巨大的房子,比如巨大的戒指,除了心虚,什么都不是,但是仔细想想,把什么都看透,追求的不过是一种智力上的虚荣,而且还伤害了自己活下去的兴致。所以附着在物质之上的很多“意义”,就像新娘头上的红盖头,还是不掀开来才好。
礼物这个东西,本质不是东西,而是意义,礼物的流动就是意义的流动,秩序的流动,或者说得更严重一些,就是人类关系的流动;没有礼物,人类的生老病死这些事件,和动物的生老病死,也就没有了什么区别。
而学者,简直可以说是将“无趣”当作了自己的使命——他们致力于寻求全世界最无趣的方式去表达一个观点,在这方面也的确越来越炉火纯青。也许他们不能讲出比新闻报道更新鲜的东西,但他们显然找到了证明自己智力的最有效方式:给简单的东西带上学术的墨镜使其显得扑朔迷离。(并不是全是这样,“灵气”及“创新”还是受学术界推崇的,即便存在的比重很少。)
一个人认识论的飞跃恰恰就发生在“想”的那一刻,因为人道主义的起点在于“一个”人面对“另一个”受苦的人并心里“咯噔”一声:如果我是他呢?
就是说,没有了我们,地球会变得更好,就是再也没有李白给它写情诗了而已。
我想大学精神的本质,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变得更深奥,而恰恰是恢复人类的天真。天真的人,才会无穷无尽地追问关于这个世界的道理。大学要造就的正是这种追问的精神,也就是那些“成熟的人”不屑一顾的“呆子气”。
真正的人文教育,是引领一群孩子,突破由事务主义引来的短视,来到星空之下,整个世界,政治、经济、文化、历史、数学、物理、生物、心理,像星星一样在深蓝色的天空中闪耀,大人们手把手地告诉儿童,那颗星叫什么星,它离我们有多远,它又为什么在那。
我相信是一个人感受的丰富性、而不是发生在他生活中的事件的密度,决定他生活的质地;是一个人的眼睛、而不是他眼前的景色,决定他生活的色彩。
没有无聊的人生,只有无聊的人生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