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读诗札记》保尔•艾吕雅：这些诗篇献给读不懂和不喜欢它们的人们

保尔·艾吕雅（1895-1952），法国当代杰出诗人，一生写诗和战斗，参加达达运动和超现实主义运动，以及反法西斯斗争。他以生活为诗，以诗为生活，终生激情不减。 1.光线聚汇之点与光芒四射之点 在艾吕雅的生活里，亲密接触四种人：一是诗人，二是画家，三是女人，第四种是他的四位"缪斯"。虽然在他看来她们是一个"缪斯"。 曾经和我共同生活的女人 现在和我共同生活的女人 将来和我共同生活的女人 总是同一个 ---艾吕雅《新夜》 这些亲密的人让艾吕雅的诗作充满变幻，"自动写作"和"随意拼凑"成为他创作的风格。以艾吕雅自身同这四种人关系的概括："光线聚汇之点与光芒四射之点。"关于发生在诗人身上的四段情爱，每一段情爱与诗的诞生息息相关。译者李玉民在《艾吕雅诗歌的主旋律》里面写着：艾吕雅既探询内心世界，又介入外部世界，因此，对他和她的诗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描述。一种把他描绘成超政治的纯情诗人，政治活动不过是他的生活中的插曲。另一种则把他描绘成圣徒式的人物，是忠诚丈夫和模范斗士，一个被真理的力量所征服，站到工人阶级立场上的小资产阶级诗人。对艾吕雅了解最透的人则认为没有爱情就没有革命，没有革命也没有爱情，两者在艾吕雅身上和诗中是相辅相成的，缺少哪一种就不成其为艾吕雅了。 在亲如手足的人中间 头一种差异 在相差相异的人中间 头一种相似 ---艾吕雅《绵绵无绝的诗》 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生活的世界，诗的世界，是两个独立分开的世界，还是交集在一块儿的世界？有时我把两者混淆，有时彻底孤立。好一阵子，无法将现实和梦境隔离，我总在内心构建一个虚无，用以逃离、躲避，盛开着美好的花朵。而现实会从四面八方飞来蜜蜂，用刺扎人，采摘那点眷恋的花蜜。因为重情，大部分时间靠情义的柔骨支撑着过活，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像串雨珠拍打我的思绪。 如果说我不全了解我所过的生活 那是因为你的眼睛有时不瞧我 ---艾吕雅《须臾的镜子》 记得一位朋友和我说，像她这种忧郁体质的人，忧伤一旦翻涌便要维持整整一天。印象十分深刻，我把艾吕雅《个性》里面的几句诗送给她：我不常有勇气考虑第二天/我也不是一挥而能搀混生与死的利剑/我见过许多踌躇满志的人也认识一些不勾的幻想者/尊严去皮而光亮的模型。朋友开玩笑地说，和诗人对话就像和自己的梦对话因为自己无法表达出来的感受，一句诗就可以表达出来。我说诗的魅力就在于此。接着我又把这首诗里的我最喜欢的一句发给她：我猛一挥手打断令人沮丧的回忆/这类往事总把一宵变成漫漫长夜。她说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有时临睡前想事情，越想越睡不着，数星星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第二天只好顶着黑眼圈去上班。我也时常这样，所以临睡前基本不敢写作，要不然又会发展成无眠之夜。 2.舞技 我刚参加工作那年，一次在街角邂逅发小，失去多年联系的我们重拾友谊。她从小就胖，不是来自遗传，据说由于医院里的孩子们都吃过胎盘，所以一律，胖。为此事，发小曾无数次数落她当医生的父亲和当护士的母亲，何以断送了她原本蔓妙的体型？罪名无法用科学依据解释，只好成立。每回发小以庞大的体型站在她的父母亲面前，他们只好以更多愧疚的爱奉献给女儿。其实小时候十分羡慕她的胖，至少没人敢欺负。更吸引我去她家的原因，可以随时煮方便面，她家在医院宿舍楼有两间房，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厨房早早用上电磁炉，比我母亲小卖部的煤饼炉强多了，通常我从家里带上方便面到发小家煮，两个人一人煮一大盆，稀里哗啦下肚，打个饱嗝。那段时间，我一点没胖，她又胖了几斤。 两个人相遇后，风风火火搬到一块儿同居，因她上班的医院离我单位只隔着一条马路，我们又成了形影不离的影子，仍旧一胖一瘦，一白一黑。对于她那重症监护室的工作不再恐惧，起先去她病房里的办公室两腿发软，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和奄奄一息的死人味，闻到后来也能自如地吃外卖，看到有人拉进来有人拉出去，见怪不怪，发小取笑我是可造之材。一到天黑，不敢走医院后门，那儿路过停尸房，每回紧紧拽着发小胖胖的手臂，全身起鸡皮疙瘩地埋头走，后来发小说我舞技好，离不开那段埋头疾走的时光啊！ 当然，只是句玩笑话。那为了陪她减肥，正儿八经去专卖店买了舞鞋舞衣，报名国际舞学习班，一周去两次。三分钟热度维持了一个多月，我在小镇初中当教师时跳过整整一年的交际舞，两步、慢三、旋三、四步、恰恰舞、伦巴舞、探戈……每天与舞伴相约舞池，后来被父亲知道，斥责我不准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那时，超级迷恋旋转的感觉，更何况我的舞伴是位大姐，压根不存在乌烟瘴气一说，对父亲的斥责自然不理会。后来渐渐有所闻舞厅的风气，有些偷相好、有些来泡妞，特别有一首全场黑灯的四步舞曲（也称咪咪舞），传言可丰盛了。我不曾和别人跳过这样的舞，体会不了。 问问舞厅里时间或顺序。 然而饰金币的水清舞女 不会计算也不识字。 镜子一般天真， 她并没有房顶， 惟有一颗太阳 以及无墙壁的热影。 全身挂得金饰金鳞， 辉光刺人眼睛， 一个虚幻裸体， 观众居然已经忘记 她的跳舞之身天地生成。 ---艾吕雅《舞技》 我和发小坚持不下去的原因，主要还是缺个跳男步的。她比我高大，自然要她学男步，可跳男步不容易减肥，因为男步形同有节奏的往前走路，不必太费劲。跳女步就累人了，一直往后退着走路，还要垫着脚尖，腰杆笔挺，一圈舞跳下来累得散架。可舞蹈班很少男学生，和女学生比例严重失调，发小只好当了我一个多月的男舞伴。结果她没瘦，我瘦了一圈，两个人以"两百五"（2004年的物价，一双舞鞋和一套舞衣）结束学舞生涯，学费记不得交了多少，跳舞和学舞这两段美好时光，以此终结，被我写进泛黄的台历里。 我伸出手臂。我以为这是飞翔。 三十五度八来自地表，还是体温 测量仪不撒谎，马路不撒谎 我们不生产说谎的工具，哪怕人。 一道弧形拥抱整个世界 你在风中，我在你的倒影 你像个岁月老人，倒退 月亮、灯光、高楼 三三两两，男男女女。 我在你的倒退里倒退，退到 浪潮的海岸线，赤着脚丫 没有一丝风可追忆。 凌晨一点的城市熟睡似婴儿 打着甜甜的呼噜，睡梦里 露出浅笑的酒窝，这是 公元二零二一年，属于奇迹与平凡。 慢三与旋三，再也找不到合拍的舞步 青春舞池的霓虹不再围绕一棵树闪烁 渐渐黯浊下来的光洒在每一对恋人脸上 他（她）们怎有心思来看我的中年的舞鞋。 你说好多事都在倒退啊！隔着空间的镜面 数童年的大米、豆子，一个人的孤寂 蹲在地上而如今不行走的体态； 你说好多事无非遗忘与重复！所以你 挠痒诗句的跳蚤，跳来跳去 无非那么一片头皮 时而多几个伙伴而已； 而我最感伤听到的其实是你嘴里的重复 你陪我飞驰重复的日出日落 崭新一天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陪我穿梭城市的秘密心脏 那个唯有我们能听懂的暗号。 你说好多事都在前进啊！挺在时间的镜面 你用风牵我走，奔往更长的黎明 夜的单薄不独自起雾；不远处 贴上封条的山一动不动，你让我像个 勤劳矿工撬动它的一边一角，这是山 和矿工的品质，一个静守一个挖掘 “终有一天，会挖到宝藏的。” 蔑视的藏青布蒙在天空的瀑布 用尽全力泼洒圣水，人们捧着手钵 心下定义为：可耻而炫耀的施舍 我是其中泼洒的一滴，我能读懂 后面流泻的，不屑的瀑布 声势浩大，吞噬善意的水潭； 你在倒退中看到这一幕，风干 我的潮湿、阴暗，让救赎的重量变轻 因为我记得，你曾说 我在翩翩起舞时最好看。 我伸不出脚。我以为这不是飞翔。 脚下踩着我的生命、血脉 父亲的笑太深沉，而母亲从来 没有一句温柔的话。我不像个女人 却是实实在在的女人。我渴望成为女人 比渴望成为男人更强烈。 我的格子衫替我缝补身为女人的色彩 红的道德，绿的乐观，黑成独一气质 透明的絮叨不停：为一个人而做事 为一个人而造物，有情才完整。 我的坡脚意识停留门槛之外 还有一只脚迈在半空 它被外界的粘牙糖黏住脚跟 即使留神也不会甩掉蒂固的鸡眼 鸡眼里漩涡太多层我至今没有悟透的人情。 我伸出手臂。我伸不出脚。 我以为这是飞翔。我以为这不是飞翔。 ---罗帆《透视镜里的手舞》 3.这些诗篇献给读不懂和不喜欢它们的人们 某天，办公室来了一位昔日由于工作关系有往来的同行，退休后靠他的老本行开了公司，生意风生水起。当他坐在旁边展望他的辉煌事业，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消极不是我所想，竟然成了出口成章。同行提高嗓门，拍了拍我的肩膀：小罗，你说这话我怎么听着都要流泪了，你以前不是意气风发的吗？怎么现在变这样谦虚了，你的能干我还不知道嘛！咱们合作过这么多场培训，指导过这么多项目，我还对你不了解吗？到底是什么让你变得这样消极呢？ 这几年，其实特别害怕听到"消极"二字，评判我"消极"的人是不懂我的，我只是变得温和、与世无争，而不是"消极"。 海面不再宁静 搭在沙子里的帐篷不断往后挪 我以及我的影子 一直退，退到沙子里 那里或许能埋下一个人的 不安，糟糕的过去 浪花一层掀过一层 仿佛永远不疲倦，它的生命 眷恋着它们彼此间的闹腾 我却在退潮 我已不善于和世人打交道 不善于违和奉承 哪怕是一句善意的谎言 是沙滩上背着硬壳的牡蛎 孤独布置了我的整个世界 柔软只藏在心间，很小的地方 我不再相信无缘无故地靠近 不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不再相信无缘无故的幸运 也不再相信一个人的嘴和心 我的心被夏目漱石写在了笔下 我在退潮 一朵不愿随波逐流的浪花 ---罗帆《退潮》 《退潮》是我的生活写照，写于一段糟糕的境遇。我对朋友说，在一片乌云下生存了近二十年，除了忍耐或是逃离，还有什么办法？ 什么也不能打乱光的秩序 在这秩序中我仅仅是我自己 ---艾吕雅《绵绵无绝的诗》 我无从求得别人的理解，只有试图理解别人对我的理解，那么我只有不再奢求，只求一个本真的事实，我是我的爱人，我是我的敌人，我是我的病人，我是我的老人。 我曾经爱这就是事实 我仍然爱这就是事实 爱情日益占据我的首位 我无视昨天的一切并不懊悔 今后我也不会痛改前非 ---艾吕雅《绵绵无绝的诗》 我想对于某些决定我不会痛改前非，今后我也不会痛改前非。前方的路很坚定，远处的山高而挺立。 这些诗篇献给读不懂 和不喜欢它们的人们。 ---艾吕雅《绵绵无绝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