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杂记 三

知堂是从内向的角度看孔子,而费孝通先生回忆其师潘光旦,对孔子精神的向外辐射,也有清醒的体认,我以为也很有道理:“潘先生这一代知识分子,对这个问题很清楚。他们对于怎么做人才对得起自己很清楚,对于推己及人立身处世也很清楚。不是潘先生一个人,而是这一代的很多人,都是这样。他们首先是要从‘己’做起,要对得起自己。⋯⋯考虑一件事情,首先想的是怎么对得起自己,而不是做给别人看,这可以说是从‘己’里边出来的一种做人的境界,这样的境界,我认为是好的。”
“孔子的社会思想的关键,我认为是推己及人,自己觉得对的才去做,自己感觉到不对的,不舒服的,就不要那样去对待人家,这是很基本的一点。⋯⋯现在的社会上缺乏的,就是这么做人的风气。年轻的一代人找不到自己,自己不知道应当怎么做。不能知己,就无从‘推己’;不能‘推己’,如何‘及人’。”
而如今的推崇孔子,却似乎并不从这两种思路出发,似乎更像是倒着走,值得警惕。

一日游踪
八月五日,静极思动,准备在安顺周边游赏一番。今天过于晴好,先去浪塘村的湿地公园。最妙的自然是人少,此地当得起山清水秀的赞誉。虽然邢江水因为昨天的降雨而暴涨不少,水势浩荡反而更显精神。
过桥便见桥下三五成的村民在洗折耳根,全是如绳子一样的根茎,几十斤全倒在流水里反复漂洗,要不了多久便全成白玉一般颜色,在阳光下分外耀眼。说起折耳根这物什,连汪曾祺先生这样的吃客也只能敬谢不敏,却是西南地区相当地方民众的心头爱,只不过吃法各有不同。重庆地方大约只吃叶片,吃法也简单,凉开水洗净,直接凉拌,最重要的是红油要香辣醋糖的比例要恰好,这样拌出来一小盘可以吞下三碗白米饭。
云贵地区则多是吃根,吃法也更加多元,母亲时常忆念当年赴先父任教的临沧凤庆县中学探亲时,食堂用折耳根煮鲜蚕豆瓣,好像还加了一点儿酸菜,说是数十年不能忘。攀西地方的彝家也喜欢用折耳根煮汤。不过配料是绿豆和猪的小肠头,喝起来鲜腴肥美,别具滋味,十来年前在友人婚宴上第一次喝到,惊艳不已。
至于贵州人便吃得更广泛了。丝娃娃,裹卷有它;烧烤,干锅有它;各式炒饭糯米饭亦有它。总之是切成小段,以各种面目登场。在桥上看到村民洗折耳根,便想到这些东西,实在是不长进。

看河水泱泱流去,水底以及两岸的各色水草或招摇或摇曳,忙得不亦乐乎;岸上的稻禾则正在扬花,似乎可以预见到结穗满满的样子。这样的村庄之行则真是农家乐也。沿栈道走到仙人坝。通道为河水阻隔,河床边的草坝子也被流水分裂成大大小小的洲屿,想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可巧也正时有水鸟哑着嗓子叫上几声,从流水汤汤的声势中穿透出来,益发显出幽静。至于村民家养的鸭鹅们则懒懒散散占据各自的孤岛,非常澹定。
看水看到午后,在骄阳下不舍离开。去到旧州吃鸡辣子和折耳根炒腊肉,另外还点了一盘糟辣子炒豆干,一碗酸菜洋芋汤。前一阵听尧十三唱民谣,《寡妇王二娘》里头有一句“妈妈削个洋芋捡点芫荽汇个油酸汤。”简直就是在为贵州菜代言,很是过瘾。

游荡到夕阳在山,尤其见识了西街上那一眼汩汩流淌的漂亮水井之后,准备返回安顺。走到某地突然望见远处孤峰之上竟有楼阁飞檐,仔细再看并非幻觉,赶忙停下来去问路边的当地人,似是而非地听说了“云鹫山”“云鹫寺”的名号。于是趁着天色尚亮堂,一鼓作气上山拜谒。
车可以开到半山,剩余半程则需拾级而上。径窄而陡,林深而密。空山不见人,亦无人语响。只有喘气的声音提醒原来有人暮色中行山。七折八转登顶,孤峰之上果然禅林一座。寺前有巨石一方,老树生根其上仿佛已见龙鳞。入得寺门,面积并不大,建筑也不算古旧,直上其顶,则一览无余,众山皆在脚下矣。可惜这回没有带陈援庵的《明季滇黔佛教考》,以此山此寺之幽寂孤绝,实非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