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爷爷的一些回忆(原创)
昨夜听奶奶和爸爸电话,有些动情:
「你老爸(我爷爷)就这样先走啦。当初和他说好,走之前和我说一声,到时一起走。他答应了,结果忘了,走在前头,剩我一个人留下来受苦。他还跟我说,不要担心啦,我给你留了几万块,不要怕没东西吃啦。我说不怕没东西吃,就怕生病啊。有个人在也好啊,有人关心有人问…..」。
奶奶今年九十岁了,精神很好,但身体确是一年比一年差了。尤其近来,几乎每日由保姆推轮椅去街上打针挂瓶。她说最近身体各处发硬,就怕以后中风瘫痪,不能自理,以后要人服侍就很惨。
我同她说,担心的话周末带她去镇上的医院看看,她答应了。不过电话中的那句话,大概还是因为爷爷最后几年留给她的印象吧。
(一)
我爷爷一生好强,心又细腻,很怕麻烦别人,但最后几年身体无力,无论大小事皆要请人帮忙,需要有人时刻服侍床头。他又爱社交走动,整日躺在床头精神苦闷,只能每日给子女电话,聊以解闷,也消解寂寞,感觉过的是屈辱又郁闷的日子。
我是他从小带大,一起生活十多年,所以谈话从无顾忌。后面几年他自暴自弃,连澡都不想洗,子女皆劝他乐观过日,只我看出他实是痛苦,现状也难以改变。记得有一年归家,我陪在床头,注视良久,直言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他吃惊于我的单刀直入,继而觉得终于有人理解他的痛苦,坦然告诉我:「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对他说,我不想劝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我知你现在非常痛苦,难以承受。我不在意你能活多久,寿命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我希望你在剩下的日子振作些,只是觉得这样你自己能舒服点,不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理解,毕竟生活要怎么过,还是自己的选择。
他想了一会,似乎有些触动。我提出帮他洗澡,他答应了(对他来说并不容易,有些累,要强打起精神,但洗完会舒服些)。后来这成为他晚年留在我记忆里少有的美好画面。因为之后一两年他愈加衰弱,我也常年在外,可以感觉他的心也愈加封闭。每次聊及话题,他只是叹气,觉得人生悲苦,不愿多说。
记得还有一年年末(应是离世前一年),他大概是很盼望我回家,电话问我何时,我因工作缘故,回说要农历二十八,无法回家过小年。他听完没有出声,沉默数秒,叹了一口气,轻轻说:「唉,我今年已经八十九了」。
我不敢说话,只觉得眼泪快下来了。但也无可奈何,安慰了他几句,他也不想我不开心,只说没事没事,那早点回来。
其实他因怕我有压力,每次提出回家,生怕我浪费时间和金钱,一直强调无需回家,自己一切安好。他是很能体谅他人的类型,尤其是对我。所以当年的那句话,在我印象中,已差不多是他晚年对我说过最重的一句话了,几乎是带着一丝的责备,和深重的失望。可想而知,当时的他是多么希望我能早点回家,而日常他独自在家又是何等的苦闷。
(二)
现在请来照顾奶奶的保姆,当年爷爷在世时也曾请过她。我们去年聊起,她说每次你回家前,爷爷都要兴奋好几天,一直对我说这个孙子有多好,多厉害。我听到又是一阵怀念,也带着一些遗憾,后面几年终是没能多回家陪他。
那时的我在灵性,生活和个人志业上都不够成熟稳定,更多只是一味追寻灵性意识上的成长和生活的落地,没有余力多去陪伴,照顾和倾听他。而我生来又和其他小孩不同,对婚姻,赚钱,出人头地之事毫无兴趣。这大概也是他临终一个遗憾,没能看到我结婚,也没能看到我有一份赚钱稳定的工作保障。
只是这也是命运使然,那时的我确实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智慧去照顾陪伴他,这大概也是他所需要的人生课题。而至于我自己的人生选择,虽无法遂他心愿,但也不曾有过一丝的犹豫和后悔。
不过对他,确实有一些遗憾,无奈和愧疚。他可说是世上最疼爱我的人,从小照顾,尽心尽力。不过我们相差近六十岁,而我高中又听摇滚,性格叛逆,内心过于敏感,情绪起伏大。后来开始修行,大概更加难以理解,让他生气和操心的事应该是很多很多的。
最后几年,我的修行渐有进展,人也成熟些,自己可以处理好生活,也慢慢可以「看见」和体恤他,为他做些事。他也知我心意,不像对其他子女那样客气。记得一次他不让奶奶做事,和她说:「XX很孝顺,他会帮你做的,你让他做就好啦」。不是很大的事情和话语,不过还是可以感觉背后的信任和亲密,回想起来觉得欣慰些。
去年疫情后,我的工作和修行终于有一定突破,可以待在乡下,无需出门,也自觉有相当的智慧和力量可以去陪伴和照顾他。只是前年夏至时他已离世,无法尽到更多孝道了。
(三)
他离世时我不曾掉过眼泪,只觉他终于解脱了,而我修行时久,生死看淡,相信以他生前为人和功德,即便还要轮回,也会有一个好的来生。更何况宇宙之安排宏伟深远,我知信任和臣服已然足够。
不过也有些酸楚流泪的时刻。好比今天回想往事,写下这篇文章。又好比前年葬礼结束回到苏州,一个人看着空空的房间,想起他是再也不会打电话给我了。
每次我离家回苏,他总叮嘱我到后要打个电话报平安。因为很晚才到,有时记得,有时不记得,也觉没有必要。不过即便到了半夜,只要没打,他也会自己醒来,给我打个电话询问是否已到苏州。他过世后,那天晚上我回到苏州的房子,望着空荡荡的厨房,猛然想起以后回苏再也不用打这样一个麻烦的电话了,也不会再有一个这样需要我打电话的人了。
(四)
12年年底我遇到师父,当时她帮我做个案,让我挑选一些水晶代表自己和家人。选完后她感受了一下,总觉有所欠缺。我想了一下,多选了一颗代表爷爷的水晶摆了上去(原觉只需摆父母和弟弟)。她看完有所恍悟,露出微笑,感觉现在才算圆满。她不清楚我的家庭结构,只是在无形讯息中感受到了爷爷是对我非常重要的家人。
她还把我们的水晶摆在一起,笑着和我说:你看,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是很舒服的,有没有? 我只记得为自己选了粉晶,他的水晶颜色已经忘了,只是当时看来确实是柔和而匹配的。
现实里我们也是如此,性子柔和,内里也极其亲密,有很深的默契。我记得最后一两年,常常似乎有心灵感应一般,我在苏州只要想起他,便知他今天或明天会打电话给我,后来果然如此。
想来这样的关系大概是过去世有深厚的宿缘。我不知我们之间是否以后还有未完的缘分业力,也不确知今生是否最后一世。不过我很荣幸这一世有他做我的爷爷,我想他大概也不后悔疼爱了我这个长孙。
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是如此神奇,我们像在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彼此关联,震荡和回响,其实不必担心错过和失去。现在写完这一切,感觉以前和以后都已无需介怀了。这持续不断的生命旅程里,一切就像是一张张小小的拼图一般,最终会契合成一幅更大的画面,将一切消融于圆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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