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16

奶奶：

长大后我和你不如小时候亲了。搬家后再回去，每次见你都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时间的浪潮把你抛在岸边，而我已经漂得很远很远。有时候你和我对坐，沉默无声，彷佛一对泥偶。

我会觉得尴尬，不得不玩起手机。但你好像从来不这样觉得。看我看得久了，你会过来握握我的手腕，欣慰地说，粗点了呢。要不就是突然冒出一句，我这儿有饼干，你要不要吃？

从前你送给我一块玉，一条鱼的形状。鱼嘴穿了一根红绳，往上编了一个类似中国结的花样。这个结上还染了别的颜色，有绿，有黄，有蓝，也有橙。你从五斗橱里把它找出来，递给我，我已经忘了当时我们有没有说过什么，也不记得那是不是有什么寓意。我一直把它收在钱包里，不怎么拿出来看。你走了以后，这块假玉一下子变成了你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比真玉还要稀奇。

遗物整理完毕，爸爸和姑姑们都各自留下了一些你的贴身用品。姑姑好像是留下了类似床单的东西，不太清楚，爸爸拿了一只茶杯。那只茶杯你经常用来泡茶喝，单柄，杯身是浅浅的青蓝色。

那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凑近杯口闻了闻，我知道不会有什么味道，但又好像闻到了味道，你身上的味道。这样说好像有些矫情，但当时的情景和感受就是这样。这只杯子第二天就被收起来了，像是伤口被偷偷捂住。可惜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再回忆起你身上的味道了。

衰老让你听力下降，步履蹒跚。你不认字，不会读书看报，更不用提学习电子设备。生命的倒数十年，每天就是在几十平米的空间里静坐，打盹，吃饭，吃药，睡觉。就连很偶尔的出门散步，也因为两次摔跤而彻底终止。哪怕逢年过节会有人接你出去吃饭，或去别处散散心，我也不能想像那样漫长的，无聊的生活。你当时会觉得没有意义吗？或者，会想“其实死了也没关系”吗？

小时候我和你好亲。你每天冲奶粉给我喝，我跟在你后面，是个小跟屁虫。爸爸妈妈上班忙，是你来幼儿园接我，牵着我过马路，每天给我做饭。就连我的写字台都安在你的房间，你每天都看着我写作业。你会给我塞零钱，让我去小区里的小店里买东西，有时候是冰棍，有时候是烟。我还因为玩电脑的事和你争执过，对不起，但你也知道，小孩子都不喜欢大人不许他们玩游戏。

其实我已经回忆不起太多细节了。2011年搬家前的记忆，对现在的我来说居然都是十年之前的事。你留给我的印象，大多都是迟缓的，衰老的，甚至是有些孩子气的。比如那次你不肯吃药，只有我递给你，哄你，再抱抱你，你才肯吃。但又永远是牵记我，爱我的。

时间好快，都两年了。

两年前的今天，我一大早买了火车票从南京赶回家。从地铁站到你家的那一小段路，好像是我走过最难走的路。我觉得南京离苏州确实太远了，远得哪怕你躺在病床上神志模糊，还要抱怨我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

而今天是我这个五月目前为止睡得最好的一天，前一晚难得没有熬夜，早上也没有人吵我。

我想你永远会在那里护佑我的。祝你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