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5/13杂感
近几日睡眠质量实在欠佳。早八是节水课,但由于它又是节小班课,实在无法翘课补觉,所以我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了教室。
课间时打开手机,看到官媒对我近日十分关注的新闻的细节进行了详细报道。我瞬间清醒了不少,连忙点开推文阅读。
读完后,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还是先写最直接的感触吧——网上冲浪真的要理智啊。近几年这类“反转”实在是过于频发了,难免让人PTSD。总之,对于有争议的社会事件,在尘埃落定之前,可以讨论、可以理性分析、可以适度质疑,但万万不可轻易站队,转发带有强烈的倾向性而又未经证实的新闻。
然而,真正让我沉默的原因,并非出于此。这也是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要动笔——
我破防了。
报道中说,那个男孩曾在和朋友交流时,提到“X中教学楼,一跳解千愁”,还时常发表一些“丧”言论。总结下来,压垮他的无非两点,一为学业,二为感情。
但真正让我破防的点在于,读完报道后,我便难以抑制地去想:在学业与感情这两大直接原因背后,到底还有什么。我无意毫无根据地揣测这样一位让我同情又痛惜的陌生人,我就谈谈自己的经历和感受罢。
我本身就是位中学生涯才刚刚结束不足一年的学生。从初一至今的一切经历,现在回首尚不觉遥远。在我眼中,大多学生都会为学业与感情二事困扰,这很正常,我亦不例外。中学时代,我也常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一跳解千愁”,也常常在迷茫而自我怀疑之时,抱着“说出来或许会好一点”的心态,袒露自己的心声。我并不认为这些发言可以直接与抑郁画上等价符号,也不认为源于学业与感情的困扰可以轻易地让人绝望。
真正存在差别的,是不同人处理这些困扰情绪的方式。直接决定处事方式的东西是性格,而人的性格,一部分是先天获得的,另一部分则是在后天经历影响下形成的。在我看来,后者的重要程度远超前者。影响人性格的后天经历,大多发生在家庭或者学校。
一个孩子,到底为什么会绝望呢?
这个事件首先让我联想到自己初中时的经历。已经过去近四年了,大多细节在我脑海里已经变得模糊,我仅仅隐约记得自己当初确实终日情绪低落,压抑又焦虑,每周一便开始盼望周末来临,每周日又因为次日要回到学校而郁郁寡欢;每天放学回家,我不会急着学习,而是通过读课外书等方式让自己暂时忘却来自生活中的种种不快。
而现在,再以过来者的姿态去评判这段灰暗的往事,一方面,当初的经历确确实实让我更坚强了;但另一方面,这也对我的性格造成了较为恶劣的影响。毕竟,初中是自我意识形成、性格成型的重要时期。念初中前,总体来说,我不过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学生,每天只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写作业,就可以同时收获好成绩还有老师的喜欢。而关于为人处世方面,却未曾去深思。
想必每个孩子都要经历一段对所谓权威(例如家长、老师)去神化的过程。只可惜,我的这段过程,并非源自读书与思考,而是直接源自给我的心灵造成伤害的精神暴力。或许作为打工人的老师对我本人并没有那么大的主观恶意,但这种罔顾教育心理学的行为无疑是有悖于育人之道的。不成熟的我,身处压抑之中,曾连带着否认权威,同时否认着念书的意义,将叛逆地荒废学业视作一种帅气的反抗;也曾对整个教师群体失去信任与敬重,直至高中,我有时候依然会下意识地对老师表现得不够礼貌,事后又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我又生而敏感自矜。我常常想,如果我就读于一个学业压力没有那么大的初中学校,有真正教书育人的老师帮我成长,有坚强、明理、有个性又不失温柔的同学陪伴,我是否会变得不那么敏感,是否会成为一个自信而不自负的人。可惜人生没有如果,老师的施压与同学的不解,让我天生敏感的性格进一步加重,我的内向逐步演化成了社恐;对老师阳奉阴违却依然成绩优异的事实让我更加自傲,而常常得到的否定又让我难以不去自卑。久而久之,我习惯了在自负与自卑之间跳跃式地切换,却很少由衷地感受到简简单单的自信了。
至今,我依然在为这段少年时代的经历不断地自我治愈。但是,我又很幸运——我走出来了。
能走出来,想来也是性格使然——我倾向于将这种性格的形成归功于先天因素。每次我回忆这段经历,都认为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即使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也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但我高中时填写量表,得到的结果永远都是“健康”(没有因为担心得到不好的结果而在填写时说谎)。纵使在没有光的夜里,我也始终相信着,终有一日我将见到黎明破晓。初三的我,将自招视作救命稻草。那时我的想法非常简单,拼一把,早点逃离这个压抑的环境,逃向那所以“自由”“尊重”著称的高中(虽然真的考进去后发现也不尽然)。
初中毕业后,再遇到什么对我打击较大的事情,我开始习惯于用“初中都挺过去了,这次也能挺过去”来安慰自己。话虽如此,真正达到让我怀疑自己能否挺过去这种程度的事情,其实仅仅有一件。那事发生在高三。
高三刚开学时,第一次全市统考,我不幸考了市状元。是的,我倾向于认为此事不幸多于幸运,绝非出于凡尔赛。这件事情没有给我带来很多资源,倒是给我带来了以下负面影响:
第一,全校都认识我了。这对于我这种社恐来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高二时,我虽然成绩尚可,但最好的一次也不过年级第五,而每次大考,基本上只有考前三才能火出圈。结果,这高三第一次考试,全市统考,我直接整成这样,想不让别人认识都难啊。那阵子我走在路上,甚至会遇到有我并不认识的人指着我和同伴说这就是那个全市第一。诚然我会因为这种光环时而骄傲自满,但冷静下来时,总会感到被压力压得呼吸困难。
第二,我被卷王盯上了。我有一位成绩一向优秀的高中同学(不同班),之后两次考试,一次他第一我第二,又有一次恰好相反——总之我认为我们称得上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区别在于我并不是很在意排名,而他似乎对此看得很重。在此之前,我们并不相熟;而出分后,某一天晚自习课间,我照例下楼夜跑,他拦住我和我聊天,并加了我的联系方式。他本质上是位单纯善良的男生,这无需置疑。但由于情商问题,和他相处时我时常感到难受——或许是他有意无意的自我卖弄,夹杂着对其他人能力的轻视;又或许是他传播焦虑的朋友圈,让我也不禁自我怀疑、自我否定。每次考试出分,他第一时间闯进我们班问我成绩(甚至不惜打断班主任讲话)的行为也让我甚为迷惑。当然,盯上我的卷王不止一人,但其他人至少并没有在明面上对我“宣战”过。
第三,我被老师寄予了我自认为承担不起的厚望。班主任将我和其他两位同学视作“唯三的清北苗子”。我们班的成绩的确远远不及上一段那位卷王所在的班级,班主任自然也会为此而焦虑。这也是高三发生的那件令我痛苦的事情的根源之一。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前,月考也好,期中也好,我没有考过第一或者第二以外的名次。结果,因为发挥问题,期末我考了二三十名。我至今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不正常的糟糕成绩——高二时我也常考这个名次,何况这个成绩也足够把我送进不错的大学了(我从来没有清北情结,始终将复交同视作三所梦中情校,按照最终高考成绩,这个排名把我送进某交提前批不成问题)。但班主任非常在意这个出不了几个清北学生的班级里的“清北苗子”的状况。她毫不留情地联系了我的家长,把我近来“作的恶”好一顿告状。我的家长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将我“成绩退步”归功于感情问题。
我说,大多学生都会为学业与感情困扰。之前在说的姑且算是学业,终于轮到感情了。我坦言,直至现在,我依然很难做到平心静气地谈论这段经历。不是不舍,也不是受伤,倒不如说是觉得自己当时太蠢而羞于启齿。
负面的经历往往会促进一个人在该方面观念的成熟。若说初中的经历让我变得更坚强、在客观上促进了我三观的成熟,那么这段感情经历也促进了我感情观的成熟。纵然现在想来,他与我不合适,更不是我所向往的那种“温柔、善良、坚定、与我平视”的人;他与我这位“做题家”交往或多或少出于功利,而我错把遇到同好当作遇到知音。时至今日,对他本人,我已不会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去指责,也不会为这段过往伤心难过;对于过去的自己,我坦然接受曾经的不成熟,从此往后更好地精进自已,亦不放弃继续爱人。至于这段经历本身,我自认为从未将感情置于学业之上,但二者我皆有认真对待,并且始终让二者保持独立。我至今不认为自己的学业受到过此事的直接影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我的父母都是思想保守的人。因此,得知此事后,愤怒至极的他们趁我睡觉解锁了我的手机。两代人之间的代沟是客观存在的,我与他人交流时使用的一些词语与表情包,或许在我们这代人眼里正常不过(况且还是在和相熟的人一对一聊天的语境下),但在他们眼中却是不可理喻的。我与ex和几位友人的聊天记录被翻了个遍,我为此饱受指责,其中不乏一些过分到令我甚为受伤的词汇——时至今日,我依然坚信自己的正当性,认为自己受到的这些指责皆是莫须有的。这件事情,不仅仅侵犯了我的个人隐私,更是严重地伤害到了我的自尊。那一周,我以泪洗面;尝试坐在书桌前沉心学习,却因为痛苦而无法思考。我每天都在想,若我一直这样下去,高考遭遇滑铁卢,想必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都不会理解我的这份痛苦,只会把一切都归结于其他原因吧。
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收拾自己的东西,无意间发现了自己初中时的日记本。文字是我初中时一贯的风格,稚嫩,偏激,纵然压抑却诚恳地期待着未来。
于是那天,我写下,“如果我已经历过相似的事情,那么再经历一次也就不过如此。更重要的是——那些事情早已过去,那么现在经历的事情也终会过去。想必多年后我回忆起这段时光,也只会想起当时过得不太开心,但不会再被这样的心情所困了。”
那个十四岁,流着眼泪,在深夜悄悄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字的小姑娘,她一定不会想到这些文字会给十八岁的自己带来多大的慰藉吧。也是那时,十八岁的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改变,依然坚信着终有一日这黑夜会过去。此后,我同往常一样,认真地读书,努力地生活。而高考最终也算是顺利过去了,虽然结果是令我不甘的,但对于老师家长来说,这是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我的不甘与本次主题无关,便不再赘述了。
我是个幸运的人。诚然,我因为学校与家庭而痛苦过,我却未曾放任这些痛苦将自己毁灭。
可是,经历过痛苦与压抑的孩子有很多,比起一些孩子的经历,我的故事或许只会显得平淡无味;在低谷时期我也始终坚信自己的未来充满可能性,可我不得不承认,或许这种能力是一种天赋。
所以,比起苛责一个不成熟的孩子敏感脆弱,要求他表现出不符合年纪的坚强,我更希望看到社会风气的改变。或许有一日,教育从业者都能很好地兼顾教书与育人;每个孩子的个性、情绪等都能被充分尊重,孩子与长辈的意见分歧也不必非要评出个孰是孰非,不强求孩子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式度日与做人……这些诉求看似简单,但真正有幸享受到这一切的孩子应该是寥寥无几的。这不仅仅是文化问题,也是经济问题。要改变,绝非一日之功。纵我依旧人微言轻,可我依然愿意期待这样的未来,并愿意在有能力时为此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