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旅行手记 - 浑源、应县
今天早起拿到了之前订的宝来,车是出人意料的崭新,虽然1.6升的动力差强人意(开起来和自己的polo其实是同一个感觉,毕竟是同样的发动机),每次超车都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但今天行驶在北国的山川平原之间,特别是从大同到浑源段,翻越恒山山脉的北支,望着远处更为雄伟的恒山主脉以及浑源所在的广阔平原,心情格外舒畅。这景致让我想起三年前到过的摩洛哥,行驶在戈壁滩笔直的公路上远眺阿特兰拉斯山,其上仍有终年的冰雪。也许这便是雨露难逢之地所共有的一种苍劲之感,是我等习惯了南方绿野丘陵之人所不能经常体会的景致。
导航第一个目的地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寺庙,虽位于浑源县城,却很少有游客知道,然而其大殿内的壁画则令古建爱好者心向往之。永安寺,建于金代,如今留下的主殿是元代结构。跟着导航,车进了县城后七拐八绕,最后在一个学校的操场旁边停下来。寺院门口极冷清,没有人,只有一堆建筑材料,山门正前方正在新建新的仿古结构。寺院侧门虚掩,走进发现内有一办公室,其内有人。买了票,果然,我今日独享整个永安寺(我乃今天唯一的访客也未可知)。
看了一阵天王殿的斗拱,从旁边穿过,隔着窗户发现天王殿内并无天王(毁于文革)。一转身,传法正宗殿赫然眼前,单檐庑殿顶上竟是金色琉璃瓦,面阔五间,其上两个大字“庄严”令人为之一震,竟不敢即刻拢去。我便走向两边的钟鼓楼,发现钟楼竟可以登上二层。登高可见不远处圆觉寺的辽金砖塔,以及近处的民居。
平复心情过后觉得可以进大殿看壁画了,才意识到大门紧锁。一个貌似馆长模样的人刚刚在殿前打太极,我问他能否帮忙开门。他叫来了之前买票给我的中年女管理员。她帮忙开了门,我小心翼翼走进殿内,已经预料到将会是像北京法海寺壁画一样因为保护的缘故而不允许光线照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除却四面满墙的壁画外,整个大殿空无一物(菩萨和佛像亦毁于文革)。管理员问我怎么看,我是我一个人看就好。她道,那只能由我打光,沿着四壁扫过一遍。我照此法看了一面壁,始终觉得不是滋味,于是请她讲解,收费五十。
于是乎,在人民币的加持下,就在光线昏暗却又空空荡荡的大殿里,面对着已经存在了八百年的满墙壁画,我和这位管理员打着手电,如同考古学家面对一座从未被开启过的金字塔,在黑暗中投出一点点微光,然后慢慢展开。这一回,我们可以细细地看,可以在某一位天王的眉眼间停留,以及交流西壁第三层地狱中每个人物千奇百怪的因果轮回,实在是畅快。更让我惊奇的是此殿之海纳百川,虽名曰“禅寺”,但给予藏传密宗佛教、萨满教、景教、儒教和道教同等的空间,一室之内可容得六教信徒之膜拜,实属海内一绝。
这座几乎无人问津的禅寺竟藏有规格如此之高的元代壁画,而我竟得以私有一整个上午细细观赏,真是奢侈的享受。
中午还去了悬空寺。本来不想去,但转念一想既然到了浑源,又完全行动自由,则去远眺一番也不是不可。在景区门口就见到了一切不该去的景点都具备的那些东西,于是远远看了一眼,在心中又默默嫌弃了一番清人的审美,便往西开直奔应县了。
去应县的高速路很好开,空无一车,以至于差点睡着。到了县城,把车停在木塔旁边,却并不直接去木塔,而是绕道塔东边,朝着一片废墟走去。我要去的地方是净土寺,寺虽小,却以其精妙绝伦的藻井而在古建爱好者中无人不知。从主街一拐,进入一条土路,偶尔有车驶过时卷起漫天尘土。两旁全是已经被拆过的民居废墟,有几家仍然住着人,街上的老太太好奇地看着我笑。走了大约一公里,两边仍旧全是垃圾和废墟。我开始怀疑此地是否真实存在有一座元代的建筑。到了导航显示的目的地,果然有一寺,且山门、寺墙皆为新建。大门是关的,绕道旁边,发现开有一口,原来侧门的铁门甚至都还尚未安装。进去是一个开阔的广场,内有几个木工在搭建全新的钟鼓楼,沿用的是纯木结构。有位工人正用机械切割斗拱部件,他手里的是一件昂。我走近去研究已经搭好的部分,却见到处都是木材的裂痕,有些榫卯结构上还明显可见机械切割错位的痕迹,让人不忍再看下去。还是去看元代的原物罢,现代匠人做出来的这些拙劣之物,不知几年将会倾塌。
大雄宝殿相貌普通(仅仅面阔三间,歇山顶),大门紧锁。LP上注明需要找旁边的常住居士开门。我照做,果然,一位戴红帽子的男人出来给我开门(傍晚的时候我去释迦塔前散步,又看见了他,他在夕阳西下时面对释迦塔跪拜,拜完后和街坊闲聊几句,然后骑车回家。这应该是他每天的习惯)。进门,抬头,又感受到了昨天所述的那种“由审美本能所触发的锐感”。语言无法形容佛像上方藻井的华美。上千年的时光并没有给它留下丝毫的痕迹,恍惚之间,让人觉得时间仍然停留在元初。
看门的男人用浓重的山西话告诉我这藻井的特别之处,他让我找正中央其中一条金龙的头朝向。果然,龙头朝下,前所未见,面容狰狞,竟似现代人模拟的霸王龙嘶吼状。看门人还反复跟我提到“披头士”一词。我一开始觉得他说的怎么也不可能是那个风靡于六十年代的英国摇滚乐队吧,但我听不懂,打算哈哈敷衍过去。当他第五次强调要我去殿后面看那“披头士”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是“披头狮”啊。于是在殿的一角,我发现了两只披头散发造型的石狮,其造型之独特,十分罕见,梁思成评价极高。
拜别了看门人,我又顺着土路,穿过废墟,去看释迦塔。越是世间仅有的好物,在面对它时,人的情感越是纯粹——即纯粹的一声长叹。在塔外绕着走了几圈,因为长时间仰头看斗拱,导致我颈部不太舒服。傍晚日落的时候我又去了一次释迦塔,想看一天中光照最为柔和之时她的模样。她仍旧以10°的角度向东北方的天空斜倚着,却离崩塌还有一个一千年。虽然没有科学证明,但我确信这就是今天下午日落时分应县释迦塔传递给我的信息。
2021年5月10日 应县玩客电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