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
湖南雪峰山下某市县盛产金银花,摘回家用硫磺熏制了晒干入药,王涛的父亲在村里面农闲之余会去各个乡镇走村串户地收购,拿着扁担,两个大蛇皮袋子,山头偏僻的村庄,往往种得多,零零碎碎收满了担回家,组织了村里的妇女儿童们,出个一毛钱一斤,择掉多余的细枝碎叶,最后卖给药行赚其中的毛利。零三年那会碰上非典,此花价格疯涨,头一年囤积的金银花让王涛家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富翁。
于是在市里面全款买了一套房子,还留了一些将来给儿子做生意,那个时候王涛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也是从小不爱学习,自己一个人去了深圳打工,王父让他回来自己在市里像他三叔一样开个小店子,过了不多几年,房价蹭蹭往上涨,王涛最开始只是中心市场摊位上卖袜子,后来转行做起了餐饮,结了婚,取的隔壁县市某村远近闻名的村花,买了车,老家的房子也重新翻修,设计的小别墅式样,门口立着罗马式的雕花柱子,媳妇隔年生了一个女儿,过年了开着小汽车,从市里回老家过年,大包小包拎了一身,买了花炮三十晚上初一十五放个不停,引得村子里的小孩子都从家里跑出来观看,真是好不风光。
村里人都说王家积了什么德,短短十年,简直飞黄腾达了。
一五年,女儿三岁,父亲说现在日子这么好过,就是遗憾没有一个孙子,他问王涛,悦儿(王涛的媳妇)为什么不再生一个,农村上明明头胎是女儿还可以要二胎的,你的户口又还没转走,况且新闻上都说要全面开放二胎了,你们也赶紧的。
这日子好像要好到不能再好,王涛两口子筹划着生二胎,房事不再做防御措施,王涛戒烟戒酒,悦儿开始买了叶酸服用,专门飞到三亚旅游了一趟,说是为了备孕有一个好的心情,女儿小名棉花,托给悦儿的妈帮忙带几天,旅游完回来两个月,悦儿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两个人又都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医生说这种事不是想有就有,让她们不要着急。
孩子还没出现,王涛已经筹划着要再买房子,说是为了保值,将来也可以留给儿子,说要是早几年买上一套,现在都不知道赚多少钱了。悦儿沉吟,说现在买是不是太早了些,至少等孩子出世了再做打算。
结果那一年王涛被朋友骗去投资,亏了几十万,再买房子的计划泡汤了,父亲气得在家病倒,只是全身乏力,查不出具体病因,中医西医换着调理,好在母亲身体还好,一直照顾着。王涛这边只守着自己的小餐馆,也不敢再弄其它赚钱的门道,只希望父亲快点好起来,到年底悦儿怀上了二胎,父亲才稍稍好点,拄着拐可以下床走动,或者坐着轮椅村头晒谷坪看别人打牌。
家里的水稻田都承租给别人在种,每年秋收后分到一点稻谷,自己留了一些山脚的沙土地种种小菜,山脚下多半的沙土地都荒废了,不止王涛一家,如今村子里除了那一点责任田,很多人都不再种地,有像王涛家这样,儿子或女儿去了城市,在城里买了房子不会再回来种地了,有出门打工挣钱,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年轻人如今没有人愿意在家种地,宁愿出去打工,只有一些父辈叔辈的甚至爷辈的,还每年开春药水洗了种子,泡发催芽,翻土灌水,打芽入泥,拔秧插种,勤勤恳恳地在田里劳作。
王涛家市里面小餐馆的生意这几年一直算勉强维系,一六年年中,悦儿如愿以偿生了个儿子,举家欢喜,只是家里吃穿用度明显入不敷出起来,悦儿紧巴巴算着钱过日子,刚结婚那会儿买了好几个贵一些的包,都挂在二手平台上转卖掉了,得了钱给儿子买国外的奶粉,王涛实在手头紧就开着车让悦儿怀里抱着儿子回一趟老家,从市里到镇,走刚修好的高速公路,也不过三个半小时车程,王涛的父亲爱极了孙子,每次孙子一来必然会从箱子底翻出一小叠钱出来,笑盈盈塞到宝儿(王涛儿子的小名)怀里,说让王涛给好孙子买些好看的衣服穿。
自从自己做投资被骗亏了钱,再没敢在父亲面前提“钱”一字,后来看到朋友做投资有赚了的,好几十万的赚,好像那钱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一般,心里痒痒到处凑钱要去弄。那一年村子里翻修祠堂,父亲突然捐款两万,王涛知道了,忖度着父亲到底还有多少钱,好像王父那是有一个源源不断会吐钱的ATM机,他特意回家了一趟,跟父亲灌输他的发财梦,说起话来像那涓涓细流般,百转千回地绕,只不说借钱,父亲好像意识到什么了,只不肯拿钱出来,说如今自己已经没有出工,病了那一年,坐吃山空,哪还有多少钱。王涛在父亲那没弄到钱,却朋友亲戚四处地借,被悦儿知道了,从市里一路撒泼打滚闹到他父亲这里,投资一事才最终作罢。
二零年初,遇上疫情,店里生意连续亏损,王涛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罂粟壳来,加到麻辣香锅的料里,结果被人举报,小餐馆查封,并吊销了营业执照,悦儿气得在家哭晕了几次,责怪王涛好好的日子不过,就知道搞些歪门邪道,父亲也怪儿子不争气,一个家都要被他败光,却还是拿出棺材钱来补贴给儿子,让他继续在市里面中心市场租赁了小铺子做原来的袜子生意。
孩子都放到了老家,棉花在村里面上了小学,宝儿送到镇上幼儿园,每天早上都有车子来村里面接送,悦儿平时喜欢拍一些小视频,后来干脆自己做了直播,唱唱歌,陪人聊聊天,一天下来竟然也能赚个百八十块,王涛守着自己的小摊位,经过这几年,志气全无,市场门口偶遇高中同学,惊异同学容貌的变化,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敢相认,对方喊自己名字,才确定并没有认错人,他心里记得对方年轻时的样子,高中在一起玩耍过的景象仿佛还如同在昨天,可眼前对方明明已经是一个小老头子。
回到家照镜子,对着镜子揣摩了半天,看到自己已经半秃的前额,才明白自己原来已经步入到中年,早就不再年轻,走过厨房门,不小心瞥到厨房砧板上放着的刀,那里面没开灯,一缕月光穿透小窗正好斜照在刀面之上,白晃晃一股冷意,王涛心里一惊,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每天一个人守着小铺子,没人的时候就刷刷短视频,日子麻木又无趣,回到家看到悦儿对着手机搔首弄姿,觉得她挣得不多,还出卖色相。两个人偶尔争吵,王涛嘲笑悦儿一把年纪了还搞什么直播,两个人互骂着,最后总要说到王涛那年被骗做投资亏空了家产,王涛却辩解道,要是当初自己买了房子,到如今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悦儿又反过来怪王涛把罪名全倒给她,当初自己并没有拦着他不让他买,要不是他自己想发财想疯了,如今用得着儿女分别,一个大老爷们还要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来赚钱,还要来骂她,真是好大的本事,别人都说她嫁得好,从农村直接嫁到城里,谁知道他家本来是个空壳子,靠发横财起的势,终究不是长久的基石,这不都被霍霍干净了吗?
王涛浑身颤栗,一个巴掌就扇过去,悦儿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在房间里扭作一团,还好儿女都不在身边,不然这景象实在难看。
悦儿隔山差五地就喊着要离婚,王涛被她闹得不行,只说自己干脆回农村种地去,却被对方嘲笑那还得从头再学,挑得起担子吗,种什么地,怕是连锄头也扛不起吧。
两口子半个月回一次老家,看孩子和父母,表面上依旧和和气气,而在外人眼里,王家也依然是那个在城市里有房有车的百万富翁之家,在这个大时代里,过的风光无限,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