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utology
前天和姐妹在街上晃荡,迎面走来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他们很大声地说了一句“Asian”,当下觉得很不可思议,但鉴于我受到过比这更辛辣的无差别攻击,就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昨天我和我的一个同学出门散步,她是苏格兰人,剑桥古典学毕业生,跟Stephen Greenblatt学过莎士比亚、Madeline Miller学过创意写作,由于老师没有给她的Ovid论文打满分而大为光火;我和她说起我遇到的Asian hate,她表情震惊,但旋即说:"But this can happen anywhere, they may also call you a bobblehead, but anyway I don't think there should be any reason for people to yell at anybody on the street." 一瞬间我觉得很疲劳,这一番举重若轻的话可以说是轻轻巧巧地消解了我的经历中的歧视性质,被路过的人叫bobblehead和被路过的人叫Asian shit是两件完全不一样的事情,后者注定永远不会发生在特定的人头上,却是另一些人的日常。我不禁想到了那个经典问题:男人能和女人共情吗?我不喜欢说共情是一种能力,能力意味着有些人天生就有而有些人天生就没有,能力意味着就算下尽苦功去培养仍旧会有一个或早或晚会到达的上限;在我的想象中,共情是一种意愿,有了解才会有意愿,同时意愿又促进了解,所有人都可以有,没有终点。我看到我的韩国同学为了Minari非常振奋,而我读完得了欧亨利奖的To the dogs,很难过,我不能理解这就是被国际认可的最一流的中国文学吗,这种认可里有种非常廉价的同情和让人难过的无知。
我觉得我的这位苏格兰女同学总体上是个好人,但她的单纯和隐隐约约的优越感有时候让我觉得她像一堵难以渗透的墙,比如我曾和她说过,东亚社会是一个很在意别人的眼光的地方,她难以想象,“你可以选择不去活在别人的标准里”; 我说我必须要在我父母的意愿和我自己的意愿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她同样很难理解为什么子女和父母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冲突,父母不是应该支持子女吗?我说我研究生读的很累,甚至毕业后想gap半年,说不定想要去伊朗,她惊得一口水都没喝下去:“为什么!别人都是想从伊朗逃出来,为什么你会想进去?” 有时我想说世界不是只有mythology构建的过去和The Economist里的现在,人的自由和枷锁不是只有一种模式。我又想到我刷微博越刷越难受的理由,女作家写写书看看猫,岁月静好,网红美术馆工人意外死亡了被网友骂了但是这就是流量的反噬,女作家为美术馆女主人而难过,你要跑路,你为什么不离婚,福原爱挺没趣的这次婚变终于让我看到了她的人物弧光,你不花钱选择和睦家无痛分娩就活该在公立医院大走廊上被人看开了几指。曾经我向往过这种纵横捭阖的知识分子的态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指点江山,但我现在真的觉得好无聊,我越来越觉得世界是割裂的,走在冥府的路上你不能回头,你只能看前面看脚底下,你的心不能动摇;我也活得很割裂,我在此和彼之间摇摆,我想参与的东西有一部分接纳我有一部分拒斥我,或者说没有哪个地方被我接纳,我只好徐徐退回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