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男
小茆是我最好的朋友,尽管我们风格截然不同,我却非常喜欢她。
小茆是个最普通平凡的女孩,有着高水准但不张扬的美貌,对所有的理论都毫无兴趣,不是编剧,不是文青,不是艺术家,不创业,不听摇滚,不反抗,不斗争,不关心政治和社会问题,兴趣是喝酒、做菜和小动物。如果是个男的这样,小刘早就在心里翻白眼了,还要刻薄地骂一声“无趣”。但我认识小茆三年了。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有多不耐烦,但我对小茆很有耐心。和她看完《阿凡达》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小刘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情绪,我已经不记得小茆附和了什么了,事实上她从来不说任何高深的见解,但我完全没有因此产生半点不悦。那天我们吃了很好吃的晚饭,又看了很好看的电影,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电影了,餍足地懒洋洋地走着,觉得有小茆真好。
两月份的时候我也去看电影了,是和积目上划到的网友A去看《刺杀小说家》。他不理解我说的结尾反讽是什么意思,也没看出政治内涵,说了点很肤浅的话,我还恶毒地在心里想着,“果然是技校的,还是tinder上上过大学的人多”,大多数时候我就是这么坏。这种差别使我仔细回忆,然后很容易地发现了自己的男女双标。我会心甘情愿地给女性朋友泡好感冒药送到宿舍门口,但前男友每次让我去找他约会我都觉得自己是上门应召的妓女;小施大概是睡着了,晚了几个小时转我饭钱,一百多,我却在此期间伤心地哭了,觉得向他讨要这个行为是他给予我的强烈羞辱,但如果是小茆,200、500我都愿意请她吃。我好像对女孩子更好,但对男性更恶毒和挑剔。为什么?
前男友曾经就此问题和我产生过激烈争论,他说不是男女平等吗?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当时我回答,我就是受害者啊,难道我不是吗?我想这个答案对这个问题依然适用。从小到大,我无时无刻不受着男性的侵害。前几天,我还遇到一位自称“艺术家”的男性喝醉了酒,把啤酒撒在同行女孩的头上,坦然承认自己就是男权主义者,女性就是有缺陷。尽管23岁的我已经足够强大到凶悍地维护着女性尊严一步也不后退,但在我更小的时候,我却无法保护自己。
高中的时候,我在屈臣氏门口遇到了猥琐男,借着填报告/问路的名义反复重复把体温计插入肛门这句话,也许将肛门一词说出口就足以使他兴奋,而天真的我还以为他是真的想填报告/问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与他纠缠了很久。初中的时候,一天下午我正要去跳芭蕾,家里的电话响了,一个猥琐男用像开着变声器一样难以辨认的声音说着乳房还是逼一样的话,尽管我表面上沉着冷静地说您打错了然后挂了电话,但我早已心如鼓擂,脚都软了,还要应对父亲“谁啊”的询问,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再接电话。更早一点的时候,我去看漫展,排队的时候,一个比我高不了多少的男人睁着黄色而浑浊的眼珠,隔着白色连裤袜摸我大腿摸了半个小时,而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反抗,我没有“证据”啊,大家会帮我吗?大约七岁或更小,我被邻居家的哥哥强迫口交,腥热的液体射在我嘴里,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是为了我的成长考虑,此事以两万块钱和一张折叠铁床了结,那个人渣根本没受到任何惩罚。和这些相比,我那家暴的父亲都算不了什么了,毕竟他打我并不是因为我是女性,而是单纯因为他脑子有病。更别提我在18岁以后遇到的那些让我见识了生物多样性的前男友们,嘴上说着男女平等实际上就想多吃多占的男性女权主义者我也见得多了。
这些是因为我不幸吗?然而我的境况已经比大多数女性好了。毕竟我生在上海,是独生子女,父亲从来都对我的教育很支持,并且在高中阶段入读了女校,得以在男性荷尔蒙最旺盛的青春期在乌托邦中幸存,每天中午看撒切尔夫人的纪录片。如果说这些都是个例,那现行的法律毫无疑问地纵容着这些个例。这根本不是阶级问题,为什么那些哲学家男性都要粉饰这一点?这就是暴力,暴力是人性,是因为总体上的先天不足而导致的不平等,就像孩子踩死蚂蚁,扯下蝴蝶的翅膀,杀死青蛙一样,男性的暴力就和孩童的暴力一样缺乏教养,社会制度不过助长了这一点。显然它也可以控制这一点,但它不控制的话,就会是这样。使用控制变量法可以明显得知,哪怕在同样的阶级内部,女性都平等地受着男性的害。男性也受害,如果男性受得害是n,那女性受得害就总是n+k。哪怕我可以解决,我也总是要比和我相同阶级的男性多付出解决k的努力,尽管n和k都不是某个具体的男性造成的,但他们一边说“不是我造成的”一边心安理得地接受既得利益的样子真难看。哪怕完美的社会制度实现了,我依然因为有子宫和卵巢而没有做爱自由,就是会感染hpv得癌症或意外怀孕,而男性的风险因为器官的缺失就是小得多,除非全民hpv疫苗或男的出生就给他们装上这些器官,然而疫苗的风险依然是女性在承受。这一切共同构成了我的恐惧和不安。
因此,我就是没有办法对男性有好态度,他们就是多吃多占着,实实在在地侵害着我。我就是恨着他们,防备着他们,无法信任他们。这根本不是我运用精神胜利法有个好心态就能解决的问题,事实上这根本不该是哪个个人应该解决的问题。要是我能解决,我早就是美国总统了。搞女权和搞艺术一样绝望,而我目前两者都占了。
© 本文版权归 Prometheus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 了解版权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