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独行谣（感赠邓辅纶）

弥之见过山中，除夕设饮，追语二纪前娱园之会，后历安危，宜有纪述，要与连句，谦退固辞。岂将激发鄙情，亦时远事众，诚非率尔所操。因及暇时，辄缀数语，积日所得，总为一篇，命曰《独行谣》。《诗》曰：“聊以行国。”又曰： “我歌且谣。”盖明于得失之迹，达于事变，怀其旧俗，国史之志也。故综述时贤，详记大政，俟后世贤人君子。兴起除夕，因以以除夕发端。

一晨复一宵，听我独行谣。独谣君独听，岁月一何辽。忆我年十五，体羸志未修。呻吟穷巷内，学作康衢讴。儒冠乐群会，始得通罗刘。长沙罗熙赞、熙载，族兄弟也。识武陵刘凤苞。道光二十七年，余读书三卡，始识二罗，因刘论诗，乃闻弥之兄弟。此时闻常邓，长沙常（金癸），弱冠能文，先交邓兄弟，为湖南同时诸少年生之俊杰。高咏锵鸣嘐。凤凰不孤响，燕雀随秋秋。寒冬步从我，玉佩貂檐褕。十里还城南，夜烛明如珠。城门丙夜开，民物共欢愉。分题赋南阁，君独悟几超。邓与同人登天心阁作赋，已知将乱。其一

余方乐嬉游，明岁果告灾。荆澧连大浸，桂象亦无禾。道光二十九年，湖广水旱民饥。南郡介其中，湖南巡抚所领为汉江南四郡。院司庸且疲。陆贪骆则廉，参错七十都。湖南六十三县四直隶州厅。楚危若振萚，越亡如烂鱼。洪秀全、杨秀清二人假法琅西妖教惑众，始于洪，成乱于杨也。有名号，盗初起即禁剃发，僭天王之号。倡和连浔梧。时山盗先起。琛也起州县，郑祖琛十九成进士，补星子县，啼哭不肯坐堂上。其家人患狱讼多滞，绐至堂，令人推之出阖门，吏役呼升堂，乃以明察著称。道光末，官广西巡抚。奏草先中枢。彰云上厌事，调发烦军输。自雍正设军机房行走大臣，权如唐宰相。道光中，穆彰阿最专且久，直省督抚多先咨上意，乃具折言。自西夷事起，宣宗知天下财匮，一意节省，闻兴发辄不怡。广西盗炽，郑告穆，穆令秘不以闻。文宗既龙飞，其变乃具疏。选将由固原，荐材未云诬。咸丰元年，盗不可讳，郑始奏请自诣平乐。益调固原提督向荣率兵讨捕，荣后为名将。谁轻鼷鼠机，林死降李周。言官劾郑夺职，以邹鸣鹤代之，更遣林则徐为钦差大臣，道病死，代以李星沅。俄又以周天爵代邹。周刚意轻李，雁行始不和。奏用军二万，大臣舌挢呿。是时调兵不过数百，总集三千人止矣，周乃奏言 “盗未可轻，请募二万人”。寇起，言兵无过周策，其后归病死，文宗特赐谥文忠，思之也。惜哉谋不用，足为后世模。乡使并全力，武宣扫无馀。置此曲突计，焦头赏曾胡。其二

龂龂浸上闻，命帅辍尚阿。李具奏请特派大臣视师，朝议知其忌周，乃以军机大臣大学士塞尚阿代李。塞新有有清正名，朝臣贤贵无逾之者。朝出清望臣，十六在贰车。一饭巴陵馆，但见诃膳夫。京中仆隶贪恣，至岳州索赂少，乃置胔肉中以进，塞乃大怒矣。六月守永安，左向颇右乌。洪寇据永安，围师五万，将领百数。大将中向荣、乌兰泰能战，乌轻锐，向持重，又不相能也。失律偾四镇，桂林闭阇。乌追寇遇伏，丧四总兵，寇遂围省城。于吾未云衄，于寇胆气粗。出湘谬走郴，徐骆又不图。咸丰二年四月，寇出全州人永、道，不能泛湘直下，七月乃屯郴州。时湖南援防军备空虚，钦差大臣所部在桂林，多败散，湖广总督程矞采、湖南巡抚骆秉章皆不治兵。一坐土城内，湖南省城南郭多民居，筑土城护之。或议焚屋清野，骆与罗绕典议不决，寇迫城下，骆、罗在土城，几为寇禽也。一议弃衡州。程喬采驻衡，闻寇近至衡欲走，闻攻长沙复还。偏师扣南门，民吏但惊呼。萧朝贵以二千人从攸、醴攻省城，已至无觉者。或持名刺上谒，言平寇方略，朝贵笑颔之。赳赳尹培立，一士当百夫。宁为壮士死，不作钦差逃。石马铺屯陕西军五百人，福诚将之。陕军不惯稻食，求麦不时得。副将尹培立率饥士拒战，自朝至日中，营破乃死，故城门得闭。苍黄乃闭城，八十日且徂。其年七月晦围城，十月十九日解围。其三

君时直阁门，余在傅浅湖。始闻易帅诏，乃用鹿邑徐。时以徐广缙代塞。西夷约践庚，大舶乡番禺。和戎我所讳，撑住不入郛。以兹得封爵，名字溢寰区。初道光庚子，两广总督耆英私许英吉利入内通商，期以十年立约。至庚戌，夷使至广州，徐为总督，登其舟，迫令出洋。夷人本无战备，故去，徐以功封一等子。时议尽虚伫，陈生对唏嘘。商丘陈景雍及河南京朝官皆言徐不可用。果然啖画饼，不能补羊牢。徐至湘潭，停七日，不及兵事。于时巡抚两司皆以为不敢逼赛相，得政体也。其四

余时自乐平，济源李仁元知乐平，余居县斋三月。千里一肩舆。平行至城根，不见官贼徒。寇围城，唯居南郭，一里外不知有寇。夜投渔船宿，烹菘肥似膏。明晨告府主，帖下架鹿卢。城下无店舍，宿湘水洲旁渔舟，以书告长沙知府钟音鸿，无回信，亦不遣诘所往。明日城上呼余入者，毛丈运如也。将相共出入，吾亦缒我腰。犹蒙丘嫂嘲，哑哑笑悬猪。城东北并设桔槔及长梯，塞大臣乘以入守，诸军人缒以出战。罗丈绕典治团防，好诙谑，题曰“出将入相”。余姑子妻夏左嘲余云：“城中买猪于近乡，亦缒而人，曰哑哑也。”卧听沙井角，坐吹南楼笳。寇设旗帜白沙井，与楚勇营近，客谓领将江忠源，宜拔其帜。江云：“有贼那可往？”客言：“此但空屋，无贼也。”江掉头曰：“有物必有则。”寇攻南楼，提督鲍起豹迎善化城隍神大像与对坐，人呼为“鲍斋公”。是时青衿散，独与彭郭居。善化彭嘉玉，余同县郭新楷。郭生赋七哀，彭子慕廉颇。城中尚欢笑，士女纵娱游。虽闻地雷鸣，不敌瞿邓刀。寇穴地圮城，副将邓绍良、瞿腾龙拒战，斩先登者一人，寇遂退。如何洋炮威，近欲欺中华。厉阶蚩尤兵，矢石更磺硝。兵火终自焚，利器岂防躯。其五

守城未论功，怵惕夕至朝。寇初退，巡抚张亮基等以无功惧谴，出入不敢传呵。朝廷务宽大，张向并有褒。疆城失郡县，自此改例条。向非戮青磨，军法无所加。军兴，督抚获咎者，唯咸丰四年斩湖北抚青麐。臣有为法死，主有纵与操。洞庭散渔筏，汉口聚商艘。湖北设防，岳州募渔人断行舟。舟聚资口，寇尽得其财众。至汉口又得商舟，遂有船五千，众十馀万。推能误双福，闭户启四郊。湖北抚常大淳以文臣不习军，奏留江南提督双福，用其策，悉敛众入城。自坏汉阳府，汉阳知府董振铎、游击李信，皆文武将才，请益兵屯守汉阳，不听，委以五百人，俱死。藉寇长虹桥。向军有王锦绣、常禄，能兵敢战。先至武昌，请扼守长虹桥，不听。后援军不得过，以至城陷。浮桥连江汉，群盗始翔翱。寇作四浮桥，其二横江，舟楫之盛，自古未有，势自此益张。行台坐倾亡，十万殉干戈。徒惊忠贞盛，洒血江汉波。武昌破，巡抚以下并死。吏民殉者，出尸柩犹有十万。缙也待雷霆，印畀陆尚书。徐广缙终未一至军，与人书曰： “唯有屏息以待雷霆之至。”乃以陆建瀛代之。人皆坐罢耎，公独早自夸。伏波久据鞍，卫伯果执殳。全众五十万，疾以干人驱。陆闻寇出全州，即自请督军，诏以河工止之。及后受命还江宁，治军三日即发，自将不满二千。前锋未交旗，后舫忽转头。总兵恩长炮震自死，陆舟方下。其夜巡捕官矫令，遽还走。芾庆死灰色，宿厚反风议。同奉命防江者江西抚张芾、安徽抚蒋文庆守江宁者：将军祥厚、藩司祁宿藻。闻陆败，芾弃九江，文庆空安庆遁走，祥厚、宿藻城守事一无所办，反交章劾陆夺职。不知冶父囚，但恨莫敖骄。庸奴卒并命，如貉在一丘。竟符金桂谶，共唱耶苏妖。三年二月，寇破江宁，伪建国。先有谣云： “丹桂插金瓶，无根总不成。”寇以妖言起，既成事，犹令众拜天，呼为父，呼耶苏为大哥，故众无不附者。耶稣非夷言，乃隐语也。耶即父也， 稣死而复生也，谓天父能生人也。其六

余还过南昌，娱园梅始苞。分笺辄怀君，置酒且挥毫。邓父仁堃知南昌府，邓弟绎从宦居府中。余于解围后还乐平，过留，帘府斋娱园。除夕刻烛联句，为长歌，自后余岁有祭诗之馔。龙谭过东道，攸龙汝霖、茶陵谭福琳以会试至淮，遇军塞道。风雪缠马蹄。淮扬哭穷途，公车避军嚣。琦侯起徒中，琦善。贰以学士钊。许乃钊。曰荣佩关防，琦善、向荣俱受钦差大臣，夹江统军防剿。资格不拘（糸夔）。滁州既已空，林李遂渡河。寇将李开芳北犯，由扬犯滁，从凤阳、归德、开封、怀庆，遂绕山西、直隶及天津，南趋山东。杨秀清不欲北行，遣偏将林凤祥继之。深入无援，故为大军所灭，犹历三年。天下乃震动，南北分钦差。胜生本从琦，用以直谏嘉。胜保以阁学从琦善，分兵北援，遂授钦臣，代直督讷尔经额。讷经老不庸，弃彼若悬匏。镕也吴文镕。亦文俗，采名命督湖。先朝老大臣，一一在大僚。是时君先公分道管粮储。沈李议漕折，余预闻訏谟。鄱阳令沈衍庆与李乐平议漕事，李议尽运九江粜谷募万人，屯九江为大营，及湖北犄角，不果行。长算骇众聋，各自撤藩篱。从兹成分播，俱归守乡间。余与邓弟俱还里中。其七

孙叟长洲孙麟趾老独痴，乞食供妻孥。须臾寇分军，百舟渡彭蠡。江生号能军，一旅保洪都。君时正取急，余亦还湘堧。髯髯曾礼部，壮志陵岣嵝。湘乡曾国藩以侍郎丁忧还，奉命治团练，乃辟士治军，谋讨寇。折节致宾客，义军起苍头。农夫释锄耰，学子束书包。乡人将乡丁，迂哉王珍与罗。泽南。布衣操土音，见帅不能趋。不知富贵乐，岂暇谄与骄？监军选材吏，县令有夏廷樾朱。孙诒。七子荣一败，壁上观睢盱。军援南昌，营哨长皆罗弟子，战败死者七人。楚军夸身手，济也贪且愚。留赏不椎牛，白昼士噪哗。二卵弃干城，自此江氏孤。江忠源帅楚勇，号能战，时有北胜南江之目，恃其弟忠济也。江西守城，犒军银二万，忠济不以给士。军噪索，欲杀忠济。故忠济不再从征，而楚勇遂弱矣。其八

君从援军入，觐父留东湖。余归就卢荻，拟信伤王褒。饶州破，沈衍庆、李仁元俱死，余先十日归。风尘益澒洞，贼马驰洺沙。甫捷宜阳镇，追奔至独流。帝曰叔父愉，开府秉白旄。僧哥女参赞，素光悬尔腰。三年九月，命惠亲王绵愉、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将健锐营出京讨寇。惠王为奉命大将军，佩锐捷刀；僧格林沁参赞，佩讷库尼素光刀。全乎不北援，翔芳并就俘。捻寇又影响，擢用袁兵科。捻寇，河南、山东群盗也，因乱并起，安徽尤受其害。兵科给事中袁甲三出领安徽布政使。三直虽异趣，袁、胜、曾皆以文宗即位初言事见知，时号三直臣。帝圣能远犹。旧臣尽僵仆，折足覆苇蒲。道光中，督抚尚书自林则徐先死，外无可任者，悉败死谪戍。九江既再沦，江防在张吴。倾兵防田镇，张亮基、吴文镕先后防田家镇。军溃帅亦逋。元戎恨死绥，吴投池中，按察使唐树义军败还，投江死。感彼殉黄庐。黄州知府金云门、安徽巡抚江忠源。其九

余怀越甲耻，杖策献军谋。四年春，寇大上洞庭，环长沙上下百里皆寇屯。谬蒙忘年分，抵掌借前筹。是时曾侍郎年四十四，余年二十三，初入学，上谒论事，辄自专。群凶敢相距，上下并屯钞。陈彭各自主，桂阳陈士杰议救湘潭，彭嘉玉欲攻靖港。谋退居上游。余以救湘潭，败可退衡、桂，故赞成陈议。塔齐援宁乡，东旆改军符。副将塔齐布初援宁乡，三日行十馀里。及议救湘潭，檄之回军，塔不知湘潭已破，喜而疾行也。疾走趣湘潭，意欲凭橹楼。旌旗道相摩，仓卒会马坡。我愕彼不意，短兵接巷衢。从来贵拙速，骤胜鸣千枹。自兹习大勇，突陈飞蛇矛。塔自捷湘潭后，尝独身挑战陷阵。兵兴五稔来，搏战始自由。虽有靖港败，失势两不留。余初议全军攻湘潭，已定，暂还城省母。其夜三更，靖港民士来乞师，曾公分四营自帅往，交绥即退。植帅旗，令敢退过旗者斩。军士皆从旗旁过，遂溃。曾愤怒自投水，以救免。闻湘潭大捷，寇亦遁走。明明我显皇，坐照臣藩忧。诏夺提督兵，超次用塔侯。壬培始愧屈，蒲伏毡氍毹。曾军败还，湖南藩司徐有壬、臬司陶恩培详请夺其军治罪。及奏湘潭捷，犹未敢论提督沮挠状。而朱谕切责鲍起豹，以塔齐布代之。靖港之败，诏有温慰词，且云： “汝此时心摇摇如悬旌，平日自命者安在？”又令奏调司道大员，随军支应。徐、陶来见曾，皆自顿首称死罪。曾军长气势，后用戡魁酋。每怀御将略，涕泪横衿袍。何必身受知，甘死报圣朝。史臣岂知此，愿以贻千秋。其十

水国利戈船，篙工自越招。奔波陈陵矶，拖罟重被胶。折肱果知医，彭杨狎奔涛。曾军立水师，时议以广州艇船为最。奏募五营，以总兵陈辉龙、游击沙定邦、知府褚汝航、知县夏銮将之。湘军十营，各有营官，以衡阳附生彭玉麟、千总晃州杨载福为左右长。至岳州，越师先出，乘疾流顺风攻寇。及将还，舟不能上。沿岸牵缆，寇斫缆者，舟横众乱，皆陷没，而彭、杨卒为名将。罗山善学阵，罗泽南将陆师，初不敢战，观塔战而已。一日寇来攻营，接战大捷，后遂称劲军。转战江汉皋。乘此破竹势，千里卷昏雺。湘军水陆出征七十日，遂克武昌。霈以心计称，时杨霈督湖广。霈家居京师，少通轻侠，及为广州，馈定郡王载铨丈五大镜，不敢显送，与书兄子，令访某甲。甲居穷巷，无行业，道霈名，已不省。久乃悟曰： “是杨八耶？如此，但运镜至城外寺中，无问所以入。”数日，呼霈兄子曰：“镜在定王府旁某所，女可自送。”大惊，问之，则置空丧车中以入城矣。霈之鉴识如此，而不以正用。见敌颇忡懦。湘军不后劲，直弄浔阳潮。湖北布政使夏廷樾言： “武汉空虚，宜留罗山还屯守。”曾公投书地下，遂直下泊九江城下，与寇炮相及。轻兵卒致败，盗获元戎貂。四年十二月，赐曾国藩御服黄里貂马褂。至之明日，寇以小舟夜劫督师大船获焉。鄂将如惊弓，陶抚但叫号。收军讵能守，委罪信无聊。杨霈在广济，闻湘军败，走德安，过省城不入。时陶恩培为湖北巡抚，不治军，方以元日索蒸参银壶骂江夏令。忽闻寇至，呼天怨杨霈，待城破而死。十一

归与岂知幾，除夕宴巴丘。余于十二月二十日自武昌还湘，遇逆风，留岳州度岁。元夜赋春别，烽火照画桡。五年元夕，邓还武冈，余与城南旧友饯之余宅。龙汝霖李寿蓉悲不官，东去如雪飘。武汉果三陷，空城饿鸺鸮。三迁翼始庸，益阳胡林翼从曾军，无功名。由道员连擢湖北巡抚。迫蹙沌口头。王将孤且寄，蛇山夜鸣骹。副将王国材呼武昌城夜入，寇数百人据城，其酋将宴藩署，斩数十人。东南倏崩坼，水陆愈喧呶。湘军分为三：曾入南康，塔留九江，胡屯沌口，将益骄。将军忽夭枉，湖南提督塔齐布暴薨于军中。周将凤山谬拥旄。贲军始章镇，义吉委蓬蒿。叶周厉忠贞，义宁州牧叶济英、吉安守周玉衡并固守待援。周凤山素庸怯，守城差可自固，乃不令赴急，守屯樟树。寇以七人追奔十馀里，周不反顾。陈曾又懦警。江西巡抚陈启迈与曾坚持根本之说，视列郡县沦陷不问。其城固金石，其援绝蚍蜉。恭闻先大夫，请命独悲咷。邓父请援吉安，痛哭巡抚前；又矫令凤山赴援，以此得罪。庸驽骇军声，环戟凿城濠。终无一骑援，坐与群寇鏖。曾军弱始此，况彼西官胡。杨霈得罪，以西凌阿为钦臣，又代以官文，与胡抚攻武汉。时危出奇计，罗军退鸣铙。卷甲趋武汉，三战洪山高。罗泽南从入江西，攻克广信，自请还援武昌。于是克义宁，扫崇、通，遂三复武昌。文忠发智略，群帅尽和调。胡抚既得罗军，倾身下之，水师将彭、杨不和，百拜以谢，谍卒还营，自出门迎之，故将士感激，争效死。黄金寿绛侯，官文为总督，胡以盐税归之，月送银三干两，官喜，所议无不听。薏苡馈中朝。胡先与文庆主试江南，俱得咎。至是文庆柄政，与胡深相结。为交欢朝贵，盛言胡才能，奏上辄议行。披榛立军府，雄藩纛峨峨。十二

夹江帅者谁，托托明阿德兴阿戍扬瓜。吉杭锐无敌，争餫殉九华。苏抚吉尔杭阿欲断寇江宁运道，力争高资，死九华山。荣老心易摇，大溃若散沙。向荣老病，闻苏抚战死，急遣兵往援，大营遂溃。洪杨喜征死，杯酒自刳屠。韦石又疑哄，寇见钦差败退，以为大事已定，秀清欲自立，秀全急召韦正，于酒半刺杀秀清，并诛其党，所连及凡二万人，石达开惧，遁走，乃又诛正以谢。其隙懈可图。朝议未皇审，承乏恨怡和。怡良督两江，和春代向为钦臣。降将张国梁能军，而为和所牵。侍郎乃知难，拜表还丧庐。曾公既久将客军，不得意，因父丧，请归终丧，委军还。其先墨续出，其后避金革，议礼难彭吴。巴陵吴敏树与彭嘉玉均议当夺情与否。斯时独胡公，虎视厉熊螭。梁也张国梁亦奋威，再得登七桥。七桥旧屯大营处。二福安徽巡抚福济、督江西军福兴。不经济，群盗蔓浙涡。始闻歌九江，已见哭三河。李续宾继统罗军，八年四月克九江。九月援卢州，乘胜深入，所过留兵，比至三河尖，有众三千，伤夷大半。寇将陈玉成连捻寇三十万众围之，全军覆没。成乎夜起舞，金陵尔无虞。一胜杀二李，胜保再起领兵，奏调续宾及李孟群自助，取中旨促战。三河既败，孟群抚安徽亦败，死于庐州。六合祸池鱼。江北列县唯六合坚守。德兴阿屯浦口，大营既溃，寇大攻，破六合，知县温绍原死之。十三

君时侍亲还，余欲上公车。耆龙正吹毛，邓父子以修省城被议，江西巡抚耆龄、布政使龙启瑞批报之。共渡醴陵樏。分手章江门，独往访麻姑。曾侍郎仍起援闽，余往视之于南城。吴山看兴亡，八年除夕登吴山，明年二月杭州陷。历下吹客竽。九年除夕客济南。慷慨燕市游，正见斩屈氂。八年，大学士柏葰主顺天试，关节事发，斩之柴市。余是日至京。横尸厌长星，彼死轻一刍。初磨勘，特以郑王端华、怡王载垣、尚书陈孚恩等监之。礼部主事李榕侍门外，闻王大臣言科场事，忽云：“今岁长星出，亦当消伏矣。”二王怡、郑。不达政，顺乃颜敷腴。户部尚书肃顺。自喜忠国谋，五宇算锱铢。官钱店五所，皆以“宇”为号。宇有五，四夷内滑之谶也。官吏多亏空官本，乃兴狱，多所逮考。宿将倚林沁，三贵未相孚。犹谓堪粗使，领队防大沽。帝患群议淆，和战互从臾。赐酒祝战胜，圣心得窥觎。英吉利以互市入广州，执总督叶名琛。至天津，我设海口防，以僧格林沁将。怡、郑、肃顺以其外藩王轻之，僧格亦不敢深论，已陛辞，犹不知上意。文宗御门赐酒，曰： “女饮此必战胜。”乃知意不在和也。赫赫名王将，托之乡练夫。全胜不能武，公侯空守株。夷舟入，见陈兵，问之，曰： “团练也。” “欲战乎？”曰： “本备他盗。” “闻女僧王安在？”曰： “不知也。”于是拔桩直入，伏炮起，击沉其二舶，损其二舶，其馀十舶出口去，停东海岸半载，买马习陆战。郭子胜愈馁，湘阴郭嵩焘从僧在防所，书来云： “战胜而人心愈馁。”尹生危论摅。御史尹耕云七疏劾三贵误国。十四

余游羿彀中，严翁诵瑕瑜。余为肃顺所知赏，欲以部司相处。严丈正基手书，以立身相诲。君从南陔膳，欲种秦人桃。石众忽南趋，卅万拥炰烋。湘军久益敝，外强中实痟。贪将领游兵，争长互訾謷。李蔡品下中，来援气腾歊。夹资分两屯，沸沸如羹蜩。两溃各鸟散，论功赋彤橐。寇懦贪合众，徘徊走荒峤。其魄已天夺，衡湘势翘翘。九年，寇将石以江宁内讧，自领军出，犯江西、湖南、二广之交，遂围宝庆，众号五十万，所过三日夜人马不绝。时湘军已不能战，而湖北遣李续宜来援，尤骄庸，巡抚虚心以听，屯资水北数十日，不问战事，湖南诸将屯资南，亦不敢与续宜论难。寇溃而走，追者亦溃而奔，是时寇若直军兴论天幸，惟有此役耳。十五

吾生信多忧，南望感尘飙。君又故乡来，蹑履相迎遭。青春饮酒楼，刘兴化刘熙载莫独山莫友芝共欢醵。郁郁不久此，行行思脍鲈。丹阳败书至，吴中如乱麻。十年，张国梁败于江宁城下，和春奔丹阳。寇逼丹阳，张战死，和走死苏州城外，江督何桂清遁上海，寇遂取常、苏、松诸府。征途恨苦短，官程恨苦奢。余与邓同出都。邓分道员，试用浙江。匡肃始谋帅，关防落东流。时议皆谓江督宜在曾侍郎，贵近臣不愿也。余闻肃云： “初欲举曾，而军机大臣匡源奏对，言今日江南糜烂，非独何桂清不能定，曾国藩亦不能定。然何练习且可观后效。”上乃责何恢复。言者论不已，始命曾开府于东流。屯难相纠结，蛾贼扇捻苗。蒙城贡生苗霈霖武断乡村，以团练壮丁胁从旁近民团，安徽、河南之交皆奉其号令，遂有异志。苗贵州台拱诸苗出，劫掠黔、楚间。回云南回人杜文秀据大理，陕西、甘肃回人四出焚掠内民。外倾动，英法内吹嘘。英吉利求入通商，泊舟天津口。法郎西自明季立天主堂于直省，为西夷入内最先之国，外洋皆严敬焉。道穷世运极，将弱藩镇粗。余东窜祁门，建策击长蛇。收吴既鞭长，争徽又唇焦。曾受命后奏云： “即日从安庆渡江，以固吴会之人心。”而居祁门半载。余云： “安庆去江宁、苏州均近于祁门，岂人心以远为固乎？今宜率师从淮扬进常、镇，而公弟国荃攻安庆，左宗棠出浙江应皖南，乃得形势耳。”不听。张芾驻徽州，以万人分防百处。余又言： “不得已，且可至徽州以固周天受宁国之守。”辞以张在，彼不可往。余云： “以张为碍，可去之耳，不可因张失徽。”曾然之。张既罢，余往贺，且请行日。曾忽曰： “以徽兵之纷纭，而子欲陷我其中。子往则可，我不可往。”余笑曰： “请持钦差大臣印以来，余明日往矣。”古来无请援，王邵谬奉书。君无申胥诚，久作仲连居。浙抚王有龄遣主事邵懿辰及邓来告浙急，余笑曰： “君误矣！迂儒骂贺兰进明，自古岂有军可请而发者？”浙江果破。艰难得九死，几与祥兴诛。邓试用在浙，城破例夺官，听勘新抚军中。时浙藩林福祥、总兵米兴朝，俱以失律斩军前。左生阶下囚，官文劾湖南劣幕左宗棠舞文受赂，提讯辕门，朝出使臣察办，胡为行七千金以免。拔用赐军鈇。左以三品卿衔领浙江援师，帮办军务。彭湖遇我舟，精卒气果殊。支吾衢饶内，犄角潜皖途。安庆得瓦解，胡公瞑黄垆。十一年八月攻克安庆，其月胡薨。恨无勤王用，掩涕昆明湖。十年英吉利入京师，上先幸热河。土寇假夷兵焚劫淀园。变初闻，胡、曾合奏请率勤王兵，而又自云不易成行。肩舆入人国，谈笑已乱华。英吉利使臣入东便门，直乘八人轿，兵不血刃。诸臣不羞耻，死谓兵燹遭。京朝官唯管园大臣文丰及主事常丰投水死，其恤词言突遭兵燹。余生块土馀，闭户每畏挝。十六

东南稍及西，斯民尽如茶。之铭非焉术，假息乃狂且。云南抚徐之铭寄命回将，乃狂惑自恣。藩司邓尔恒调抚陕西，去有违言，追刺之于曲靖，又杀总督潘铎，朝廷不能问，令自诣诏狱。之铭竟入朝，至樊城病死。田郎兴恕信佼童，亦建钦差牙。川鼠尔何跳，使我良友殂。鄱阳黄淳熙攻四川土寇于定远，中伏死。回汉哄汉中，芾也烹如郦。张芾说汉中回民，被执死。谋迁误倚斌，时议都长安，询陕甘督乐斌，以难辞。号弓俄委裘。祖制重顾命，姜姒不佐周。谁兴同道章，文宗崩，肃顺、匡源等及载垣、端华、景寿以宗姻受顾命，立太子，改元祺祥。诸臣请太后同省奏章，以先帝所赐“同道堂印”印之乃发。翻怪垂帘疏。御史高延獟请垂帘，大臣拟旨切责。太后留章不下，则相率不视事。不能召亲贤，自刎据天图。戮之费一纸，曾不惊殿芦。恭王奔丧，定期还宫，奉太后、皇帝先一日入京。其日收怡、郑于朝房，孥肃顺于芦殿旁，俱赐死。祺祥改同治，御坐屏波离。四国通五口，和戎脱王弧。海波识圣人，献税助军需。上海议会防，恭杨笑匈奴。和议既定，上海设会防局。夷人增税养兵，助拒寇。然苏抚薛焕、道员杨坊均见轻辱。江督断消息，潘庞怅云盱。苏人潘曾玮、庞钟璐复诣曾军请兵。辇金鬻将帅，今李胜昔雷。初江苏举人钱江等具饷募士，成一军，请雷以諴为帅。同治元年，钱鼎铭等复买轮船，载金请曾国荃，不往，改请李鸿章，以福建遗缺道员往。洋枪响青浦，麟介尽冠绥。夷军会攻，而华尔、白齐文皆易满州衣冠，立洋枪队，克青浦。寇将已失势，奔命救江淮。寇将或欲和夷，李秀成持不可。霖乎狡更愚，烹狗召人猜。苗霈霖本结捻、洪二寇，及陈玉成败于庐州，苗诱缚以献官军。苗后亦诛死。玉成号四眼狗，先时节镇腾书，并以烹狗相颂也。况有程将军，学启。推锋破如椎。程降寇，夜率数百人，严装持满，奔曾真幹壁下，呼曰： “追寇在后，不能释兵。信我，可开壁相迎；不信，亦发炮相击。”曾屣履出视，传呼开门。程以此感激效死。从李鸿章战江苏，恃为进退。夷将陷阵死者三四人，程所至无坚敌。苏州寇将约降，既开城，不交兵，列陈自若。程言于李，请诛其魁帅，李惮变不敢，已而寇帅见李，程从容要还置酒，席中悉引斩之。自入城行谕，徒党解散十万计。功成未几，创发死，英吉利求其大旗以归。凶酋失志死，同治三年，洪秀全病死。三城自然开。二年十月复苏州，三年二月复杭州，六月复江宁，于是洪寇尽平。张苗更幺麽， 日午消氛埃。捻寇魁首张乐行，二年二月被擒，苗沛霖十月陈殒，皆台王所平。独恨良将殂，盩厔蹶龙媒。军兴，善战称多隆阿，安、庐皆其所定，以将军授钦差大臣。攻寇陕西，围馀寇于盩厔，促战中炮死。赵奢挥赐金，廉勇信无侪。思弘寝丘赏，怅望龙江隈。多子双全家居黑龙江，衣食不充，诏问乃知之。将军为沐浴，给衣履。时人莫不惭叹，以为古今廉将殆无其比也。十七

西游既改旆，南定登朝台。余初西游华山，与多军俱行。既以路阻，遂至南海。文理感秦尉，贪泉恨蛮陬。本无丹沙愿，甘为越女留。一言拔管婧，七贵笑咸胡。余在南海听歌，有南宁女子，言顷过旧寓，凄然伤心。众人痴笑之，余独心赏，赠以诗，买之同归。今生二女，遂为妾，其时广督毛、苏抚李、鄂抚吴、湖督官及巡抚恽，俱腾书相告，以为谈柄，余告曾文正，以为名动七省督抚也。曾先以取妾为丁果成所讥，一见即问曰： “君不畏丁果成邪？”余曰： “先告之矣。”曾大笑曰： “奏明在案也。”然丁好窥观人家姬，余妾出拜后，欲强丁再入，丁固不肯，则貌可知矣。未随戈儿放，邓于南昌围中纳一婢，龙皡臣与书，言志士枕戈之时，不宜宴安。余曰： “此易耳，名之戈儿，以志艰难可矣。”后邓竞遣之。且逐鸱夷浮。余寡兄弟，独与妻居，不能不在城市。既买此妾，遂移居山中。闻喜韶石下，东笑观淮濄。余北还过曲江，见破寇羽书过，兼得安徽巡抚唐训方书，云临淮略定，将谋善后，并约余为江淮之游。南人愧王伟，北阙征吕嘉。寇将李秀成粗涉书史，城破，匿空舍中，被执，乞降赎死。江南人士刘、赵之伦，交誉称其才，以为将相之器。余云： “王伟佐侯景，而以读书自负，君辈正不读书耳。”初曾侯请献俘，诏令送阙，而又斩之。童孽何足俘，三帅好传讹。洪秀全子天贵自江宁逸出。曾先奏云陈死，左奏言在皖南，李亦言其未死。九月，果从浙江走江西，众散独行，入石城，降奴识之，乃就禽。沈左更腾章，疆帅互嘲诃。江抚沈葆桢、浙抚左，皆与曾侯争小事，腾章相诋，曾不能直也。将将反违材，牵船策疲蠃。水师提督杨岳斌以左督论荐，授钦臣，督江西诸军，旋改督陕甘。谁云败驾马，终类画足蛇。杨至甘肃，不胜任，旋罢。曾侯工作奏，言钱空缕觎。平吴争大珠，奏凯搜装驮。徒增俗讪笑，但讶涉夥多。江宁克，曾奏言，初疑寇有积金，可富国，严密搜求，实无之。而恭王闻人言：曾弟买腊笺一捆，费三千金。马生骤建旗，后杀比陈佗。时骤用马新贻代左抚浙，后五年代曾督两江，已而张汶祥仇杀之。太常少卿王家璧谬以为苏抚丁日昌所主使。朝出刑部尚书即讯，不能明，乃优恤马，而处张以极刑。果威荷柱石，湖广督官文以功封果威伯，拜大学士。文武两无施。征车过蕲黄，老幼诉烦苛。王军恣骄横，与寇共蹂蹉。僧王军讨捻寇，纵掠男妇，民诉辕门者，王蹙额曰： “北军离家久，女可少避之。”功臣稍见轻，幸门忽已移。怏快各移镇，露刃已参衙。寇平，曾国荃乞归，辞浙抚。曾国藩讨湖北捻寇，以李鸿章代为江督，李谒曾，以洋枪小队自随，从登堂。蹇驴三山街，聋李对怨嗟。时李鸿裔署安西粮道，语余云：“顷谒少荃，有地老天荒之恨。”置此他人事，翩然跨青蠃。敲冰渡濕水，举酒听易歌。十八

行宫访盛衰，夕望莲花池。清苑行宫在莲花池，四年除夕往游焉。燕赵古强国，民贫邦荐瘥。黄河改北流，麦地成沙坡。其人勇盗杀，见敌不肯诃。北狄我外扦，积衰折入俄。国家用贾生五饵之策，与蒙古和亲，渐习华风，贫弱愚惰，然俄罗斯渐收其地。虽云南风竞，常恐畿辅虚。馀盗复北窥，忠王堕剑靴。四年，捻寇犯直隶，及大名而还，走河南。僧格林沁拒战死。急刻不御众，士以帅作囮。僧王吝爵赏而募勇锐。众怨且惧，伺其深入，各溃散而还，遂以大败。朝惊丧张郃，六传何纷孥。五年，诏曾、左、官、李及山东抚丁宝桢、河南抚李鹤年合兵讨寇。项籍僵百胜，茬山雨滂沱。方知败为功，岂恃天眷赊。诸军屡败而至益众，寇走渡徒骇河，会雨，不得济。新军促至，众党遂溃。十九

劳民汔小康，旅人亦倦游。归来营石门，闻君酌茱萸。《水经注》： “资水利匕出益阳县，名之茱萸江。”山川信清暇，英彦美归休。时平儒业兴，经史稍寻紬。冥悟宣夜学，环转北极球。西夷算术言星地运行，余定为宣夜家言。鉴石墨家言，光重穷眇幽。西人所传光学、重学，在《墨子说经篇》。曲艺誓郊人，今与太学侔。奏开同文馆，臣倭语咿嚘。同治七年开同文馆，习西洋算法。仍仿鸿词例举贡，正途四品官已下乃得为弟子。太学士倭仁争之，以疾罢。海外奉臣子，拜堂称敕修。西夷墨学奉巨子为圣人，故有天父，有神父。手执乂为规矩。巨即榘也。自康熙时建天主堂于京师直省，雍正初毁撤。及定和约，又悉予以故地。而四川、贵州、湖广、直隶及京师仍复修立。儒徒黜异术，编菅屡相仇。湘潭、衡阳、贵筑、吉安、九江、天津屡焚其堂。疾之又已甚，丑语成诬谣。民间竞作书檄，言天主堂淫杀无人理。天津谣言教堂藏人目至二百瓮。缶盈鬼目粽，街传王母筹。民讹惊庙堂，谢过诏毛劳。湖南抚毛鸿宾、云贵督劳崇光，均奉诏修复天主堂。赏银人一万两。竞成天津祸，的火奔八驺。同治九年，天津民搜天主堂。堂主丰大业手火枪惊侍郎崇厚，又惊天津知县。众怒信难犯，淫刑及胡雏。督抚昼闭门，丁李载飞轺。蒙耻甘作诈，干金买人头。天津民哄杀丰大业，焚堂馆，搜杀法郎西人。有商妇携子还渡浮桥，亦杀之，于是法夷将称兵。总督曾国藩托疾去位，急召李鸿章代之。以丁日昌多智计，令主和议。出库金三千馀，买七人斩以谢射过乃已。腾章赞天主，清议更嘈嘈。曾奏不言教堂之不可立，与游民毁堂之非公义，乃云天主教意在劝善，故京官大哗，腾章责之，曾复书云：“惭清议也。”汹汹值一笑，局促怜辕驹。请缨不我许，自愧终军繻。曾作直督时，余与书言：“公不谙御夷，必欲与英、法交涉者，宜举我以自佐。”不报。二十

长沙赋嘉会，三驾北道辀。是岁，余嫁女于邓子，城南旧友复集长沙，故有《嘉会篇》。明年余人都。重寻保安寺，凄怆洗马沟。保安寺，昔与邓同寓处也。淀园御沟，古洗马泉。龙高屈墨绶，龙汝霖、湖口高心夔。尹耕云李榕悲跼跳。严子溆浦严咸既兰烧，张叔永绥张世准因萍侨。圭璋不自达，金石畴能要？喧喧冠盖会，逐逐尘俗馗。执戟君昔叹，挽辂余今愁。廿一

诹咨帝京俗，积弱自明朝。分权建阁部，牵缦徒拘缪。枢机内廷议，取旨造膝交。上前患咙杂，头垫专魁杓。同列虽与闻，有翰可鼾齁。明制防宰相专政，以大臣领部，以小臣直阁。国朝尤严宸断，每发诏必云朝廷自有权衡，然不能无顾问，故先有三院，后有军机房。行走虽多人，至上前，自宜以一人应对，于是最前一人仍不异独相，所谓跪头垫者也。咸丰中，侍郎杜翰行走次第四，论吏部缺人，上曰： “杜翰转左。”当谢恩，而翰不动，推之已熟睡，其闲如比。吏铨按签格，所利惟鬻赇。户曹计赋役，丁粮混一条。京米五致一，河运烦牵舟。旗饷不裁制，两困贫无瘳。承畴岂尸咎，绿营亦坐偷。因仍养兵费，耗食同螟蟊。祸始唐藩镇，至今为赘疣。八旗人增一丁，岁益银饷卌八两，国以致困，旗丁亦不足自给，而定制限居京城中，出城门有禁，咸咎洪承畴，以为怀二心，欲弱满洲也。承畴偷生视息，岂有远见及百年后乎？此亦准绿营养兵之制耳。自唐以前无额兵，虽有府兵田，特如今驻防之制。尽郡县而置兵，盖始自宋，宋因五代藩镇养兵之习，而不之察耳。慎刑重民命，狱词无一输。昨者戮元功，不忆赏狄俘。西曹争产痕，狱货饱奸胥。都统胜保以跋扈赐死，谳其罪，云不应取苗沛霖之妾也。山西富民争产，狱三反。唯论嫠妇有无生产痕，彼嫠冤不得雪，而千万家赀俱尽矣。礼臣不议礼，工作工侵牟。宪台许风闻，近岁寒蝉蜩。左都论加赋，反黜为国羞。同治十二年，左都御史胡家玉论江西加漕，江西抚奏辩，显违祖制，反讦告家玉抗粮，降三级调用。如以人废官，七卿尽悠悠。六部、都察院， 《明史》谓之七卿。加通政司、大理寺，为九卿。诸寺愈冗散，囊粟不充厨。近者大常乐，日坛陈月鼗。夷人入京，大常失日坛乐器，乃用月坛乐，以为垂帘之祥。翰林学山渊，不识古鲍昭。咸丰十年，试南书房编检拟鲍照数诗，皆不知所出。吾乡有周寿昌徐树铭，通博人中豪。京中言：翰林詹事中能文学者有二人，李、张也；又有半人，不得其名。周尤恶此言，人因云周恐为半人也。余问李，李笑云：“此必半人所自言。”同治十年试贡士《刑赏忠厚之至》，余广询馆人，皆不知所出，乃得之于陆广旉编修。馆中犹当有人，我未之见耳。世族数潘祖荫翁，同穌。张之洞李文田翔寥寥。谢维藩许振袆不知时，愿哺程朱糟。廿二

修文在此时，余实愧英髦。寄止灵台下，赁马供刍茭。昨者盗窥邻，伏屋升若猱。五城佐京尹，步军设游徼。职分权力轻，民稠生业凋。摽剑劫司寇，怀刀狙直庐。咸丰十年，盗劫尚书灵桂，御史奏言大司寇、少司寇家均被寇。同治九年，军机大臣宝钧言中饱太多，出朝房，有飞刀刺之者。执讯，言醉狂，竟释不问。黄编修问其事于宝公，云外人造言也。吁嗟下玩法，匪独相攻钞。群臣议大昏，崇俭数偻偻。宝衣费巨万，织造拨民租。国用诚乏财，财糜国未痡。舍大而摭小，外啬内欺诬。矧今增厘税，库帑不供储。子口七百万，和戎利在予。昔贫今已富，算利谋诚迂。胡为握大钱，颁钞供官糈。脂膏润内务，宦者相染孺。安子小黄门，御前颇承趋。初无城社托，夤缘畏鼠狐。热车游九门，厂店椎珊瑚。愚儒好忧天，妄意侍帷幅。御膳供粗瓷，微词倾六耶。外间传安得海供膳用粗瓷器，圣母问故，对曰： “昨六耶言宫中求索多。”圣母不悦。未几，恭王革去议政王。或云谬啜茗，取箸疑亚夫。又传云恭王每入对，常赐茶。一日忘设，王误举御杯，故云失仪。蔡生好抵蠘，奏上生崎岖。危乎臣不密，嫁祸翻怨倭。翰林编修蔡寿祺奏劾恭王。王尝言蔡不宜在翰林，及奏上，太后问王： “有人言女，知之乎？”王对： “蔡寿祺非好人。”太后怒，遂罪状恭王，几不恻。蔡先以奏示倭仁，故后并怨倭。古来功名难，中山涕涟如。何况奄竖宠，殃淫厚其辜。制严城门禁，邀敕观杭苏。龙旗炫鬲津，密帖令要遮。王林不自脱，欧刀徒见污。乡非失堂奥，终亦费驱除。安子取中旨往苏、杭催办织造，恭王以山东巡抚丁宝桢奏，于德州执斩之。如张弹文锡，言浅意有馀。方矜面谢恩，已恨瑶殿柧。内务府堂郎文锡有殊宠，赏赐二品顶带。其父总管明善方谋所谢，文锡还，言已而谢矣。明善以其子骄恣，恒持斋求免祸，势倾一时。同治十一年，御史张景青劾罢之。其词斟酌，得去佞幸之术。新政光日月，补天德维娲。小臣颂尧舜，抑绝惩谀阿。散馆试士，弟一人严辰有“女中尧舜”语，降附二等，改部属。李公进麦歧，边都相切磋。直隶督李鸿章奏瑞麦，御史边宝泉劾其献媚。主隆康高宣，臣无靡傅番。廿三

水旱时丁宁，六月寒侵肤。马首余欲西，恒卫水扬波。愁漂总督印，同治三年，陕甘总督沈兆霖道遇雨溺死，云为雷电所摄。且逐黄河槎。扬帆渡张秋，大野派通菏。漕运始郡县，陶唐致菱赢。自唐人误读《禹贡》，乃有漕运之制，不知封建之世无贡米也。挽输谁厉阶？三朝勤浚挑。黄运建三督，岁费巨万饶。庸人一生事，狂流日滔滔。贾让复妄言，弃地广河沟。于今行上策，青徐岁沦铺。昔建疏决议，余思借疏杷。自黄河改道，山东直民失业数万万矣。咸丰九年，余代山东抚作奏，请浚决，不果上。今西人颇有机巧，可因此治北方水利，贤于造船炮。繄古禹益垂，共工实水家。上匠作机器，岂为商货输。左伯忠毣毣，船政谬可嗟。将令夏变夷，好勇乘海桴。尽羿旋杀羿，学巧焉得逾？毛公昶熙稍铮铮，策士询河渠。同治十年，会试举人，策问畿辅水利，云欲以限戎马。章则通铁路，效梁请一车。梁孝王请一车之道，自国通于长乐宫。盖所谓轮车铁路，直督李颇欲修焉。彼哉不知本，非墨还非儒。儒术迂已绌，群言淆已芜。廿四

宿迁览荒城，清宵鸣夜鸦。旌节烂袁浦，邂逅陪秋蒐。十年，余南还，于王家营逢曾侯阅武，复北至徐。霜登项羽台，鼓吹响晴洲。追惟共艰厄，始复欢唱酬。尊前承善谑，窃愿比好仇。镇道公宴，优人说王小二。余云： “此必中堂意也。”曾问： “何以知之？”余云： “咸丰中欲说此，今始说耳。”王小二者，被笞棰，不开口，曾昔与左书引此，誓不通问，故余以此讽之，且为左解。曾笑云： “彼卧元龙百尺楼，岂能如君言？”振衣登北固，还船入大孤。南浦水犹碧，华年鬓独梳。闻君渡五领，岁暮吟归与。桂水望佳客，省中携少姝。邓时携妾客广西抚刘长佑府。初辞校书职，旋避参军除。邓在长沙分撰《通志》及客桂林，皆不久。文用既云寡，修途亦已纡。还归忽不乐，送郡多揶揄。廿五

长沙旧游地，怀旧空踌躇。矜夸冠盖盛，恐惧山川枯。昔吾从先进，俭啬乃瞿瞿。尚书着钉履，赞善囊朝珠。湖南士大夫乡居，自咸丰军兴，乃有仕宦之习。道光中，贺长龄官总督归，犹泥行着钉鞋。龙瑛赴姻友集宴，辄以布袋盛朝珠。宝筵设空俎，春盘登四盂。乡礼大宴九大碗。嘉庆则双之为十，内皆有一碗盛匙。既上，客主分匙，其碗遂空，用以足数，不复撤去。曾国荃尝论之，以为圣人之制也。丁叙忠言：嘉、道间，元旦后乡人出贺岁，望门入谒，无问识不识，辄款留，设酒肉，菜四盘而止，数日无厌倦。好游者于五十里以内，往往至二月中，周历始遍焉。其后留客必九碗，而不得食者多矣。乡党忘贵贱，士农安名畴。君婚族饶富，少玉矜簪裾。邓妻族父唐启玉，时号侈靡。以父官知府，谒府县刺称“治世愚侄”。治名以加于年世家，始此也。厨有鲜鲑菜，门停闲府州。唐尝于正月七日设食，有杶芽，客讶其早，曰： “吾仆妪已数食矣。”是时官吏不轻诣在籍官士，唐好交结，然多候补守牧耳。侯鲭始万氏，万贡珍为布政使，颇留意肴馔。其厨人设酒肆为怡园，乃有万钱一食者。笼灯出赵家。始官出，二圆灯前导，谓之羊灯。乡人虽官一品，还则提灯。咸丰中黄冕授吉安知府，见巡抚用羊灯，自后虽商贾亦以羊灯书官衔矣。黄居于赵家坪，同治初，赵家坪之名籍甚。烝烝向二纪，里巷并嚣哗。学徒杂兵子，卿将卖盐茶。军兴，通盐票，又设茶纲，曾、李、唐、席诸家各充典商，商士官民始杂矣。陆纳无酒脯，谢客反林巢。避喧兼避地，俱言狎渔樵。廿六

严冬役车息，祀灶舂糍糕。人夫忽塞门，倒屣提巾構。且倾馈岁酒，徐话契阔由。披图感桃燕，余有《桃花燕子图》，壬子除夕所得，明年陈、李没，除夕酹之，设此图，自后岁以荐亡友。连句欢梅饴。君怀怅忽忽，余情更条条。廿七

缅惟朋交盛，求友歌嘤乔。往者日以新，今来日以凋。名姓渐沉暗，新旧多丧殂。兹我若不述，一堕如牛毛。况逢亲政初，方略进宸霄。西陲亦已宁，伊犁望旅獒。甘肃内地底定，军出嘉峪关，与俄罗斯交替。陕桑既成阴，陕西布政使茶陵谭钟麟书来，言课民种桑。兰粟不流膏。左督禁甘肃民种莺粟花。傥宏维新政，岂但收桑榆。咋闻罢园工，十刻跪青蒲。林表箴富平，鱼服戒余且。东朝抵冒絮，武帐被珠襦。十三年七月晦，文祥奏谏修圆明园，跪对至十刻；及至直房，恬不能起。明日，太后御弘德殿，责逐诸监。惧非盛养意，陛桓不相逾。所贵严四辅，宏纲略不苛。爹泰非大德，政举在黎仪。且如寇乱初，贫弱信虚枵。钱漕十无一，征缮众愁骚。司农但坐啸，客帅车佻佻。筹饷名关户部，督抚不应付。凡钦差大臣，唯尚荣屯江扬及僧格林沁主游击者有足饷，自馀取之各省，十不得一。曾文正每云 “吾饱谙为客之苦”，又云 “钦臣贤则见忌，庸则见轻，故多败绩，无益于军事也”。洎乎阃外尊，胡文忠李鸿章遂雄骜。唯闻军中富，未夺农耘葆。川盐滞淮纲，吴楚请借销。国强信由人，患贫枉哓哓。祥公秉钧轴，所谏何杪漂。即今西域贾，互市非侵钞。制之一魁吏，远贡可坐招。矜张海防禁，破决成痈瘤。愚儒与国议，误误还相穋。秦衰始法密，周末患文稠。晚寻道家旨，烹鲜试溉锅。三献幸未刖，褰裳寻薜萝。廿八

君家隔邵陵，近岁长松柯。令弟懒不仕，翎枝拂青荷。时开冬醪饮，醉惜年蹉跎。默数二纪来，忧乐互舛差。邦君访南漪，南l漪，余与二邓晚步之地，在武冈城南资水旁。张宪和知武冈，与余书云： “清吟未歇也。”昔梦已蘧蘧。且宜酹公子，余假居常氏庄。常豫为邓同年，豫死，邓挽词有云： “过大梁者尚想夷门也。”还归报临淄。琴酒可延年，道德可应时。三人必有师，所见尽耆龟。余歌劝君饮，陶然入无涯。廿九

君饮醉不谬，余歌醒独宜。近追何曾唱，咸丰八年，何械作除夕诗，首句倡云： “后有千秋自此开。”曾文正极赏之。远续壬子词。灯明雪压屋，酒暖春生卮。蜜橘那可致，往为消寒会，供南丰蜜橘一斗，为余夜馔。又别贮橄榄三百枚，邓弟啖立尽。江梅相对垂。邓弟招余至武冈书云： “小园梅四十株，红绿相间。”余未能往，及归，庭梅亦花矣。昔与李乐平论古今梅诗，李云： “江边一树垂垂发，此句弟一。”偏弦岂无感，弹之智者悲。侧闻离骚义，尚恨莫我知。余风肆且硕，为君诒世规。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