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单｜《差馆Ⅰ》：众生万象皆无相
或许救助站可以解决“没了就拿”的问题，而广场派出所能够给到他们“问题出现始末全流程大扫除”的办法。
耍赖的少数民族流浪汉
2010年的春节，广州火车站旅客数量与往年春运期间并无差别。
驻扎在火车站的派出所，里头来来往往的人要比其他时候多一些，所内所外也相对会多派一些人手以确保火车站安保工作有序进行。
“五块钱的饼干把我关了十天！”一个少数民族的流浪汉在所里对民警埋怨。
民警说：“那饼干二十八块钱......反正都是值钱的东西，偷人家东西肯定要......”
最后这个少数民族流浪汉开始耍赖：“饿死了！饿死了怎么办哪？”
春节里美好的一天就从这样的对话中开始。
经过一番耐心劝说，民警让少数民族流浪汉去找救助站求助，男子坚持不肯去救助站，希望民警能给点钱帮助他。
民警可不会吃他这套，因为在这里出没的人，大都都是像他这样耍无赖，而且多得数不胜数。
民警直击其灵魂追问：“饿死了？你都有两百多块钱在身上还饿死？你那钱我拍了照片的嘛！你辩解不了的嘛！”
最后流浪汉拿民警也没啥办法了，只能默默离开，嘴里还愤愤不平念叨。
“明天！明天我就去做公安！公安有饭吃！再见！”
拖欠工资的老板
一群打工人在火车站拦截下来即将离开的老板，这群打工人都是从外地过来的。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听说老板今天会离开广州，于是就在火车站把他逮了个正着。
“我有四万多！你欠了多少？”
“我六千多！两三个月的工资。”
“你欠了多少？七千多？”
经民警一询问，他们平均下来每人被老板拖欠工资几千来块钱，也刚巧赶上年关将至，他们不得不向民警求助，希望能追回工资好回家过年。
在民警的主持下，双方自然是开始从头掰扯到尾，老板也先讲了一下今年公司业务情况，但打工人不会因为他的这套说辞退让。
老板看起来还算和善，并没有跟员工有过激的吵闹，打工人情绪一直很激动，也许是拖欠了好几个月，眼看没有钱回家过年，便不依不饶的逼问。
这时，民警把打工人拉到一旁，给她出了个主意。
“你查一下白云区劳动局，人在这里他肯定跑不了，你现在赶紧跟他们（劳动局）联系。就说人现在公安机关对不对？如果说他们过来人把他带走.......或者我们把他送过去也行。”
对于专业追讨工资的打工人来说，这些道理她都明白，直接跟民警倒苦水：“我们没办法！劳动部门至少三天时间才能给我们处理。他人跑了我们找谁呢？”
打工人也都想好了，万一公安机关真的不管的话，他们就准备打拖欠工资老板一顿。
民警也赶紧纠正了他们的思想说：“你打他是拘留你又不会拘留他。”
经过几番讨论，最终还是被民警劝说到劳动局那边去说明情况了。
送锦旗的老人家
虽然在火车站工作的民警每天遇到的糟心事数不胜数，但也会有一些“回头客”过来看望民警。
一对老夫妻专程过来送锦旗给民警，氛围一团和气开心。
原来是有个小女孩前两天走丢，后来又找到了，这个小女孩应该就是这对老人的孙女。
能够在火车站走丢，并且还能再找回来，那确实要谢天谢地。
火车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吸Du的、拐卖小孩的、偷盗的，无处不在。
可见民警办事迅速，能在两天内找到小孩，可把这对老人家给激动的。
领着孩子过来把锦旗一送，这事儿就算是干得漂亮了。
捡垃圾的中年人
已是半夜十二点，所里走进来一个中年人。
“我的东西被盗了啊.......偷了我的瓶子......大体有一百来个。”中年人向民警报案。
中年人还说，这些瓶子都是他自己捡来的，偷他瓶子的人不光拿了他的东西，还把他打了一顿。
他的瓶子被偷，是因为他再出去捡瓶子的时候把之前捡的100来个瓶子先放在一个地方，有个人就把他的瓶子给偷走了。
对于偷瓶子和被偷瓶子的这伙人，民警也是见怪不怪，简直不要太熟。
民警直接回了他一句：“你呀！不是我说你，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你们那伙人不都是你拿我的、我拿你的吗？你放那里人家以为你不要的那还不拿走？”
另外一个民警又补上一句：“我还以为你丢了几千块钱呢，你这瓶子捡了就要放好，那下次你再捡他们的咯！”
几句话出来一下就把这个中年人给听懵了。
中年人走的时候还不忘跟民警说了声：“谢谢！”
泡面打工人
所里走进来一个打工人，手里拿着一次性碗筷，说是进来泡面。
民警问他的面是从哪里来的，他手里一边掰着面一边看似满足的笑着说：“救助站。”
说完把泡好的泡面一口气吃完，吃完觉得没饱，接着吃第二包。
民警再问，你吃完泡面到车上没得吃怎么办？
打工人才不管那么多，当下先吃饱，后面再想办法。
不偷不抢，用自己的劳动挣钱干活，在春节即将来临之际，把自己这一年打工挣的钱全都寄回家，一个子儿不留，就连回家买票的车钱也一并寄回老家。
“我搞忘记留车费了。”打工人懵懵懂懂的说。
说完非常得意的拿出了一张纸，这张纸是救助站给他提供的回家的车票，上面有车票票面和救助站证明的印章。
估计他是吃泡面吃嗨了，他直接说：“这几年我都这样回去。”
民警这才回过神来，说：“难怪我见你很面熟，就绝对不是最近才见你。”
另一民警也很无奈：“你这给国家造成了多大的负担，你知不知道，你不能这样子的。”
“国家救助了你一次，你就应该知足了啊，你不能每年都这样子，那你说国家怎么办啊，还有很多确实没钱的人，你是有钱你还要找国家来要钱，怎么行呢？”
泡面打工人几乎不在意民警说的话，抢着说：“我把钱寄回家一分都不留。”
民警：“你这样子好像还很光荣，这样子怎么能行呢......要用自己劳动的钱去买票才对嘛.......”
类似于这样教育的话语说了半天，泡面打工人好像是不会有什么悔改，丝毫不在意。
吃干抹净，用所里的纯净水把吃过的一次性碗筷冲洗一下，再放到塑料袋里装好走人。
在走之前还不忘对着镜头说一句：“有钱都放在家里啊。”
不识字青年
一个小伙子歪歪斜斜的走进派出所，事先还问一句警察同志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派出所？
确认没走错地方便开始向民警交代自己的问题。
“我不识字你们可不可以把我送到我家乡去？”
面对民警，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困难，自己身无分文，又想回家，希望民警能给他一两百块钱，并送他回家。
民警直接跟他说，让他去找救助站。
但往往这样“走投无路”的人，就是先去蹭了救助站，然后再过来蹭民警。
明明已经把救助站卡片拿出来了，还硬要说自己找不到救助站，就因为自己不认识字，没有念过书。
民警一再强调他如果是个人的事情，就去找救助站。那里不用花自己的钱，有吃的，也有地方睡觉。
正当民警与不识字青年“缠斗”的时候，所里走进来一个刚刑满释放的男青年。
他向民警交代，他已经买好明天回家的票了，但是现在想住店，住的地方自己没有办法解决。
刚被放出来的人没有身份证，没办法住店登记。
民警这才回过神来：“是哦！要身份证，你这种肯定是暂时没有身份证的......这个没办法！这个真是问题来的。”
这时民警内心大概也在感叹到，总算是遇到一个正常人了，而且提出的问题也确实存在。
民警也只能给到他一个建议，让他在外面将就一个晚上，要不就去救助站睡。
但男青年一听说去救助站，赶紧摇了摇头说：“不去！”
失望而归......
而同时间进行的不识字青年也与民警辩论商量纠缠了好一阵之后，最后拿起了所里的电话。
应该是往家里打的。
带女儿偷东西的爸爸
“你现在害你的小孩你懂不懂？那么小就叫她出来偷东西！”
“你有家里钥匙是吧？先回去吧。你爸做错了事，那么大个人是要负责任的啊。”
民警正在教育一对父女。
这位带女儿出来的爸爸刚在车上，应该让女儿打掩护，自己去偷乘客的钱，当场被乘客抓了个现行。
现场不光有自己的女儿，儿子也在旁边看着。
现在被抓了，也开始忏悔说，自己最近离婚带着孩子，这是第一次作案，不是惯偷。自己要是进去了，两个孩子怎么办。
对于这样的事情，民警也得秉公执法，只能让他现在赶紧叫人过来把俩孩子接走，否则送到福利院，以后再想领出来就会非常麻烦，验个DNA都要好几千块钱。
还没等到民警把这个事情处理完，上一个不识字青年又回到所里。
“两百块钱我们借不了啊。”民警直接拒绝他。
不识字青年倒是挺厚道，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实诚人，跟民警说：“明年我就寄过来！到下半年。我回去了就寄过来两百块钱。”
民警再次说让他去救助站，他说已经去过了，现在肚子很饿，已经有五天没吃饭了，这回非要找民警借钱。
这次直接又说出更狠的话来：“我家里又没亲戚，我没有！都死了！我爸死了。”
不识字青年看来是做好了跟民警“斗争”一晚上的打算了。
这头的小女孩已经坐上民警的车，准备送她回家。
而她爸爸因为偷东西可能要被拘留十天左右。
被揍的小孩
“有一群人打我......在垃圾站那里！我在那里玩，他们就打我。”一个小孩儿哭着跟民警说。
据小孩自己说，因为有人叫他去偷东西，他没去，所以就打了他。
小孩边哭边说，心里很不服气，就想让自己哥哥过来替他出气，他说他哥是在这一带混的：“我哥以前在这边没人敢动他的。”
民警当然也并不当回事，知道小孩子是受气才说的气话。
了解情况后，民警立马带着小孩去找打他的那群人，没过多久就把打他的其中一个人给找到了。
抓到那个人倒还挺轻松，并没有反抗，当场算是默认了打人的这事儿。
打人者被带回所里后，身上先是一顿搜，再把他的老底又查了一番。
最后交代自己确实没有动手打小孩，都是其他几个人干的，那几个人都早已逃之夭夭。
他不是实质性的打人者，也没发现有什么前科，就当场做了笔录。
笔录中记录着他确实是教唆小孩去偷东西的事实。
夜深了，打人者还在被民警审讯着，孩子无家可归，在椅子上睡着了。
认“罪”的西装眼镜男
所里走进来一个穿着西装，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男人，说是过来认“罪”的。
“我就是因为自己怀疑所以我就说粗口了，这样就对别人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在认这个“罪”的时候，他一脸憋得通红，感觉自己受到很大委屈一样，但同时又给别人造成了麻烦。
民警见他这样，也并没有大惊小怪，还是在耐心解释到：“你说你认罪，但是这个还不能说是罪还是非罪。”
西装眼镜男在民警面前支支吾吾半天后，这才把他所说的“罪”给理清。
他发现自己住的房子里，自己的毕业证被人偷走了，就开始怀疑跟他同住多年的好友，怀疑一阵之后自己终于憋不住就把自己内心话告诉了这个好友，当场就闹翻了。
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可能是错怪朋友了，于是跑进派出所里来向民警认“罪”了。
脸皮比纸薄，就连说个事情都要想半天，最后弄到马上春节要回家，也许这个小秘密实在是憋不住了，就索性跑进来跟民警一吐为快。
说完对着民警沉默了半天，民警也对他沉默了半天，感觉空气也凝固了。
最后踉踉跄跄的走了。
不识字青年的姑姑
上一个西装眼镜男前脚刚走出去，有个女人后脚就急匆匆跑了进来。
“警察同志！有一个小男孩在这里是吧？”女人说。
“你接了他电话吗？”民警问。
女人非常肯定的回答：“接了！他说叫我来接他。”
进到里屋，只见那孩子躺在冰冷的椅子上，民警说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很多天。
女人见到他就是一顿说，还是用家乡话说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她。
但见到他也放心了，她跟民警说这孩子的爸爸确实是因病去世了，正如上面他自己说的那样。家里还有个七八十岁的爷爷，自己说话又说不清楚。
这趟他出来也想着要去找自己的妈妈，因为买错票所以才走到这里，他妈也没管他。
要不是爷爷给这个女人，也就是他姑姑打电话说他跑到广州了，这个春节也就只能躺在冰冷的椅子上过了。
这下好了，人是找到了，这已经是春节当天，可回家的票早已买不到了。
愤怒的东北大妈
刚抓进来一个小伙儿，民警把他全身搜了个遍。
让他把自己的东西从身上全都掏出来，畏畏缩缩的，还从身上掏出来一个针管，他用脚踢了一下。
民警立即制止他，叫他不要动掏出来的东西。
看到针管后，本以为他是“yin君子”，因吸Du被抓，结果坐在旁边的一位东北大妈站起来就破口大骂：“你扔哪去了？cao ni ma的！你ma个B的！cao ni ma的！”
原来是因为小伙儿偷了东北大妈的耳环，这个耳环是大妈的女儿送给她的纪念品，现在人也抓住了，可东西却没在他身上找到。
东北大妈上来就是一个飞脚加一顿臭骂，可还不解气。
大妈的老公也看不下去，顺着说了一句：“我要不是年纪大了，我要能倒退二十年，我能整si你。”
见没找到耳环，民警准备要给小伙上手铐，小伙心里一咯噔，看到手铐就向民警求饶说：“你别铐我了！我的手都肿了！”
这时，大妈更激动了：“你抢我东西时咋不肿呢？你怎么那么有劲儿呢？”
说话又准备上去给他两脚，却被她老公给拉住了。
要论爆脾气，东北大妈比东北大爷更不能惹。
众生万象皆无相
导演在春节期间蹲点广州火车站，看似漫无目的寻找特定被拍摄对象，实则从进入到广场派出所内的那一刻，特定的被拍摄对象就已然出现。
只是这一次的对象是“空间”，形形色色的人在这个“空间”中来回穿梭，虽然人不一样了，但他们留下来的那些故事和记忆，最终让这部片子呈现出一桌“流动的筵席”。
在这里有的人来了又走，有的人走了又回。
这里本不应该是他们的避难所，屡次被民警提及的救助站，往往是这些流浪汉和打工人轻描淡写的无依之地，反倒是广场派出所成了他们的精神领地。
没钱了找民警，没有车票了找民警，找不到家人了找民警，被人欺负了找民警，丢失财物了找民警，心里装不下事儿了找民警......
或许救助站可以解决“没了就拿”的问题，而广场派出所解决了“问题出现始末全流程大扫除”的办法。
就算每一个人进来都带有他自己的困惑和焦虑，但民警并不会因他们的困惑焦虑懊恼。
哪怕是那个走了又满脸伤痕回来的少数民族流浪汉在所里叫嚣着：“脱掉制服！sha si ni！sha 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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