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过往的分手或离开的经历里收获了什么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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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放和顾念的开始与结局,我都写在前篇——《南京爱情故事|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里了。这是一部续集,是在几年以后,当我们重新回顾这段伤怀往事时,许多人说:好想从顾念的视角听听这个故事。 于是便有了这篇《南京爱情故事2》,以顾念之口,再谈记忆。
传送门:前情提要:《南京爱情故事|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引子
陆放去禄口机场接顾念那天,顾念的心一直悬着。
她被陆放抱着,眼神却不安地环顾四周——偶尔抬头的清洁阿姨是在看自己,多问一句的安检大叔是盯上了自己。自己这个上月才来过禄口机场的人,同样一个出口,两次相拥却不是同一个男人。
“他们一定是认出了我,背地里评判我。”顾念心里这样想着,陆放抱她愈紧,她愈怕陆放感觉到她心跳得厉害,故作镇定地轻轻拍打陆放的背,道出一声:“热”。
2018年1月31号这一天的禄口机场,顾念一直在为自己是不是唯一知道“顾念一个月前曾回过一趟南京”这个事实的人而担惊受怕,事实上是她多虑了,全世界一共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她自己、一个月前来禄口接她的老谢。
1
顾念和老谢的相遇,并不值得记叙。
俗套、平庸、还有一点油腻。大叔在纽卡斯尔千禧桥邂逅了独自拍拍走走的少女,搭讪被婉拒,幸而最后关头老谢辨别出了顾念的南京口音,捅开老乡这层关系,顾念的防备降了不少,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无甚新意。

至于老谢,约莫三十五六,高大且胖,油头小眼。老谢早顾念十年来纽卡斯尔读书,是否拿到或者说拿到了怎样的学位永远是个谜,日子久了在意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少,大家只知道老谢是学校旁那家KTV的老板,靠着华人朋友们的刚需勉强盈利,老谢已不用再花太多时间打理生意,每日总有些时间在闲逛。
顾念遇到老谢的时候,老谢刚离婚两年。婚是在英国结的,没在国内大操大办,没有子女,开始和结束都有点静悄悄。两人在英国一起投资过一套房产,离婚时老谢连带自己出的首付和没还完的贷款一起给了前妻,独自搬回了从前住的公寓。
顾念起先并没有太把老谢当一回事,在刚认识的那几天老谢不知何故一直和顾念说南京话,顾念甚至觉得有点不适。可恰恰是那段时间,正是顾念社交隔阂期的尾声,还有一些些异国他乡初来乍到的惶恐,看着老谢,一个说着一口地道南京话的奇怪大叔,多少有点亲切,有点找到组织的感觉。
老谢开始邀请顾念参加一些局。一些全是华人的局,顾念从容些;肤色种族混杂的局,顾念还是怯着,这时老谢会贴心地专门把顾念介绍给在场的所有人。这份贴心是敞亮的,百分之百源自异国他乡大哥对小老乡的关怀,至少在顾念看是这样,老谢的每一个眼神与手势,都是那样客套自然,甚至还有点场面上的意味。
有一天,照例被介绍给大家的顾念其实已经没那么怯了。她听着老谢刻意模仿伦敦腔,却始终挺蹩脚的口音,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顾念捂嘴低头,然后轻轻挑眉看向老谢,目光相触,她发现老谢的嘴角好像也有点笑意。
2
顾念喜欢陆放,那是三月春头第一梢粉粉的樱花、少女遐思里纤毫不染的绮梦。从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甚至到顾念毅然离开的那一天,也很难说她对陆放的喜欢真真切切的变了。
喜欢只是被稀释了。
从前顾念心里只装得下一件事,会因为陆放找到一家好吃的日料店高兴一个下午,期末背不出来课件就感觉全世界都是压力。这些事情,当顾念走在多雨的纽卡斯尔时偶然回想,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遥远。
父亲过世、留学英国,顾念的人生在半年里震了好几震。刚到纽卡斯尔的那段日子,顾念飘在教室与教室之间、陌生人与陌生人的夹缝中,仿佛永远倒不过来的时差把她弄得头重脚轻,脑壳重重的,思考能力退化,走路一不小心都要跌倒。
有次顾念和妈妈视频,两人开始都笑着,顾念事无巨细地谈论英国的一切,妈妈用一种过度洋溢的热情回应着顾念的每一句话。
“妈,我跟你说......”“妈,我跟你说......”
当顾念第十三遍用这个句式开头以后,她再也没什么好讲的了。视频两头忽然变得很安静,沉默了几秒,顾念强扭出一个笑容问道:
“妈,你在家还好吗?”
妈妈也沉默了几秒,
“南京最近一直下雨,五号线开始修了,又挖得到处都是,我最近都很少出门......”
顾念愣了一下旋即又笑起来,默许了妈妈绕过刚才的问题。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掩藏着一些情绪,以及情绪背后深恸难耐的情感。 那晚顾念压抑极了。大开窗户任飘雨打落,胸中仍像大石压顶一般喘不过气。
陆放的视频请求来了,顾念握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她看看屏幕又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看看天空又看看脚下秃噜起皮的地板,好想在接起电话的第一秒就放声大哭,又想把手机摔个粉碎让那叫魂般的铃声永远不要再响起。 顾念按了静音,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一头倒在被子里,死死裹紧自己不让一丝光线透进来。
3
那次聚会之后,顾念和老谢似乎又熟络了一些。
顾念喊“老谢”时渐渐有了“老谢——”(拖长第二个字)、“老!谢!”(两个字都短促向下)这般声调。语气里加入了调侃,有些妹妹向哥哥撒娇的意思,又有些故作不敬的调皮。老谢有一天忽然喊了顾念一声“阿念”,惹得顾念一怔,半天没回过神——上次有人这样叫她还是2012年的陆放。
老谢隔三差五会喊顾念出来吃午饭,有时几个朋友一起,有时就他俩单独。顾念和老谢在一起的状态颇为放松,大约最开始觉得这是个不相干的人,熟了以后依然没有太多实质上的交集,没有过期待也没有过亏欠,总体上只是一个“某个人生阶段里的熟人”。
老谢对顾念的热情始终维持在高水平,缓增不减。吃完饭后带着顾念闲逛,从纽卡斯尔大学走到诺森比亚大学,穿过无数次千禧桥,把阴晴雨雪里的纪念碑拍了个遍。在这座六分之一人口都是学生的小城里,两人很容易把身影融入进千百对同龄男女之中。
老谢喜欢拿南京类比其他城市。 “这条河就是纽卡斯尔的秦淮河,这个碑就好像我们的孙中山像,这条路有点像四牌楼到汉口路,串起了南大和东大,但英国这里的大学没有新校区,所以不存在仙林大学城这种东西。”

顾念每次听老谢这样说,都要先笑上半分钟才能停。这渐渐成了顾念和老谢之间的一个梗、一个暗号,当顾念问老谢今晚在哪聚会时,老谢会一本正经地用最标准的南京话回一条语音:“纽卡斯尔新街口。”
有一天,老谢和顾念在往餐厅走的路上,街头出现了越来越多身着黑白条纹球衣的人,有的带着高帽有的挥舞围巾,时不时围成一个圈兴奋地唱歌。老谢怕顾念害怕,搂住顾念的肩膀让她往里靠。

忽然而来的身体接触让顾念一个激灵,她撇头看了老谢一眼:“干嘛干嘛,怕什么?球迷进场而已,你当我没见过啊!”
“哟,你还看过球啊,看过谁踢谁?”顾念一耸肩,老谢顺势把手从她身上移开。
“有没有搞错,以前苏宁的比赛,我经常去奥体看的好不好。”顾念提高了语调,“哦不对,那时候还叫舜天。”
“真的假的,那你印象最深的比赛是哪一场?”老谢有些吃惊,转头认真地看向顾念。
“当然是吉翔7秒进球那场,踢恒大,那天我们在现场都疯掉了!”顾念语气中带着一点骄傲。
“我的天,那天我也在现场,没想到你也在,五年前。” 老谢仿佛祈祷应验般,摆出一幅安详满足的面容。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摸顾念的头顶,像哥哥逗妹妹一样,左右左右四下,只是那最后一下,没有平平地切过顾念头顶,而是顺着她光滑的发线向下多走了二十公分。 老谢的掌心隔着头发碰到了顾念的耳骨,小指碰到了顾念的耳垂,顾念低着头,没有说话。

4
顾念知道自己在有意冷落陆放。
有的时候明明已经看完了陆放发来的所有信息,偏偏就要把手机放在一旁,再等等,等等再回他。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有些怕和陆放对话,既怕一和陆放说话就会回到从前那般欢天笑语的样子,又怕那欢天笑语模样从此难再。
很多时候陆放打来电话,说着近来南京又发生了哪些事、那些顾念也都认识的老友怎样了、工作上遭遇了人事小九九,顾念总是安静的听着,被动地“嗯嗯啊啊”几句。她很矛盾,时而又觉得这样对不住陆放,或者说——这可是她的少年情郎、理论上的未婚夫陆放,难道她就要一直对他这样冷淡吗?
所以有时顾念也会主动联系陆放,自我催眠式地强打精神,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在英国的生活。陆放听得兴奋,不时打断发问让顾念再详细说说,这时顾念便陷入一种撕裂的快感中,恨不得在下一秒就结束这无聊的对话,又因为无法停止而索性变本加厉说得更多。
顾念发现,手机那头陆放的那个,曾经自己非常熟悉的,如今依然按照陆放的节奏正常运转的世界,和自己之间俨然隔着一堵真空的墙。高楼依旧层林尽染,美好生活的图景靡有孑遗地显影在各自眼前,两个人隔空手舞足蹈大声呼嚎,却无法明白对方在说着什么。
“陆放陆放,阳光明媚少有忧愁的陆放,说走就走驱车带我穿过江河只为一碗河豚面的陆放,爸爸病重那年还会排队为我买泸溪河的陆放,说过要一辈子保护我的陆放。只是那紧紧搂着我的胸膛还不够硬朗,一丝不苟的发型总是一尘不染。” 顾念心里想着。
顾念不愿告诉陆放,也不敢告诉陆放,自己已经踏进一个冷漠、真实、稀缺安全感的世界。大概是从某天清晨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南京城脚的小窝里开始;抑或在和妈妈的对话里习惯性的问上一句:“我爸呢?”旋即戛然而止双唇紧闭的那一刻开始,顾念安静了许多。
顾念觉得陆放不该知道这些,陆放体会不了她的失怙之哀,体会不了她的万物皆丧,踽踽独行,与其倾吐打破陆放的想象,在一言难尽中让他陷入无解的自我怀疑,索性全然缄口。毕竟她和陆放还有漫长的少年回忆可以在余生中细细推敲,却也只剩下回忆了。
估衣廊的烧腊,香铺营的汤包,城墙上的苇草,和平大厦的天台,往事历历,不堪一击。 顾念淡然了,想着一切权等毕了业回南京再说,便在学业上更多费了些心力。唯有一样,自从老谢出现以后,顾念的少女心性渐渐又回了些魂,她说不清这和老谢有没有关联,也说不清为什么有意无意地竟对陆放隐藏了这个人物的存在。

5
2017年万圣节,老谢照例在家举办聚会。灯红酒绿闹作一团,酒劲上头的顾念拉着美国小哥Rick,和老谢玩起英国的一种纸牌行酒令。
顾念的手机在桌上震动,是陆放的视频请求。她一时有些慌,抬头看了老谢一眼,只见老谢正低头看着她的手机屏幕。三秒钟的犹豫,顾念决定坦荡一次,借着酒精大大方方把陆放介绍给Rick和老谢。就在她接起电话的那一霎那,老谢放下手中的扑克对Rick点点头:
“pee.”
一个扁扁的口型,在吵闹的屋子里几乎听不清楚,顾念看着老谢离去的背影目光呆了一会儿,惹得陆放在视频里大叫了她几声才回过神。她把Rick拉到身边向陆放介绍,Rick端起酒杯隔空示意陆放干杯,三个人一起笑了一阵,顾念又把镜头转成后置让陆放看看屋子里的盛况,其实多多少少,她想搜索老谢。
视频挂了,老谢没有回来,顾念怅然若失。这桩莫名其妙的隐瞒堵在她心里有一阵,正好有个机会能趁兴打破,却被老谢有意按下,“又或者他是无意的?”,顾念心想,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顾念的确没有主动和老谢提过自己有男朋友,又的确没有主动隐瞒过陆放的存在。全部可见的朋友圈,很容易就能翻到底的微博,陆放生日她发的公开祝福。老谢从没问过,顾念也就顺其自然。十五分钟后,顾念在阳台上逮住了正在抽烟的老谢,顾念“呃”了一声,借着酒意还想再说点什么,没想到反被老谢抢白,一把勾住顾念的肩,“走,继续玩。”
那晚大家喝得不少,歪歪斜斜搀扶着往回走,老谢把大家一一送到家,人越来越少,顾念家住的最远,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夜深了,纽卡斯尔的街头有点安静,小酒吧透出点残留的灯火,一阵风吹过,酒后寒让人忍不住打颤。

顾念当时还有两分醒意,五分醉意和三分困意在打架,迷迷顿顿地挽着老谢,风越紧她搂得便越紧。顾念把头靠在老谢地臂膀上来回摩擦,一股混杂着烟气、酒气、烧烤气的味道挤进她的鼻息,按说顾念是该讨厌的,而那晚的她没有,她把头埋进老谢的臂弯,深深地用鼻子做了一个深呼吸。
被老谢送进房间时,顾念其实已经醒了七分。她斜躺在沙发上,接过老谢递来的水。老谢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悄无声息,当顾念发觉这不合时宜的安静时,向后捋了捋头发,抬起头定睛瞧了老谢一眼。 老谢浅浅地笑了,他好像读懂了顾念的意思,从容地起身,走过去,抱住了顾念。
6
后来顾念想过,如果不是因为老谢,她未必会和陆放分开。安安稳稳地毕业回国,安安稳稳地工作,按陆放爸爸的意思住进瑞金新村。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老谢出现了便出现了,情缘起灭,在劫难逃。
老谢和陆放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陆放被动,从小到大每一个人生节点都被合理地安排着,只要略加努力,便不会踏空一步。按部就班地走到今天,倒真没有太多要他自己操心担待的地方。老谢沧桑,少年时怕也免不得叛逆癫狂,有一股子混不吝的执拗。完全主导自己的人生能令老谢收获持续的快感,假如一条路前人已经走过一千遍,老谢一定会按自己的方式再走第一千零一遍。
在遇到老谢以前,顾念从来不知道原来还能这样和男孩子相处。老谢有太多的安排与计划,多到顾念光是挑拣排列,都够费一会儿神。哪个季节去利物浦恰好是披头士歌里的味道,若是再能凑上一场双红会才算完美;纽卡斯尔左近的小县里酿有一款淡色艾尔,要在每月的第三个星期天早晨去,喝到的才是刚发酵好的极鲜精酿。
老谢话很多,能一口气说出十个西方电影导演并分析其代表作,对英伦民谣有些粗通大略的了解,评价歌手时好恶分明。顾念听老谢谈论这些时常常很专注,时不时给出一点高山流水般的唱和,两人眼睛里都放出了光。
顾念说:挽着老谢的感觉特别踏实。这几个月里她挽着老谢的时间,可能比过去几年挽陆放的时间加起来都要长。 老谢家中挂着一幅南京老地图,顾念每天都会花一点时间驻足观看,这时老谢会从后面抱住顾念,握住顾念的手在图上指指戳戳:

“你看,从前的河西都是河塘农田,哪晓得现在房子那么贵!”
“升州路这排老房子到今天还有些没拆掉,我小时候家就住这边,叫甘雨巷,现在没有了。”
“那我家呢?”顾念问道。
“你家就在这一块,从前也是玄武湖的一部分,所以叫西家大塘,朱元璋筑城时把它包了进去,后来填成陆地,就有了你们台城花园这个小区。”老谢随口作答。
顾念想家了,老谢看在眼里。


7
临近期末,顾念忙得直不起身,和老谢见的少了,整晚都泡在图书馆里。
陆放发来视频请求,顾念赶紧掐掉,告诉他自己在图书馆里,陆放说那正好,我也在加班,我们就把视频开着,不说话。顾念没法拒绝。顾念被一幅图表折磨的死去活来,用力抓着头发,透过发丝的间隙,她撇了一眼画面里的陆放。她知道陆放在看她,和从前一样的眼神。

顾念想和陆放提分手,就在此刻,就在这一秒。一股脑把自己所有的辛酸难过全倒出来,包括老谢。但她没有,她已打消过十七次这样的念头。
有时顾念觉得自己很冷漠,甚至卑鄙,她全然接纳了老谢,却吊着地球另一头的陆放,满怀期待。二十四年来顾念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恨自己无所作为,怯懦软弱,面对取舍的天平,连正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顾念被自己打败了。算了,就这样吧,全是我对不起你,陆放。
论文初稿写好的那天,老谢带顾念去中国城吃火锅。老谢一边把涮好的羊肉一块一块的捡给顾念,一边笑嘻嘻地盯着顾念,神神秘秘地说:“顾念,最近磕论文辛苦啦,小告一段落,这周我们出去过周末吧。”
顾念一惊,对老谢的突发安排已不感到太过意外,转而有些小惊喜地问道:“这次去哪?说好要去的卡迪夫吗?”
“再猜。”
“难道不在英国吗,是我一直想去的雷克雅未克吗,纽卡斯尔也没有直飞呀。”
老谢笑笑,打开手机翻到机票那页。 “我妈最近要动个小手术,没有大碍,不过我还是得飞回去看看,明天就飞。至于你嘛,喏,来回机票已经给你买好了,算上时差保证不耽误你下周的进度,走吧。”
顾念还是惊到了,“可是,我可能没几个月就要回去啦,这时候……”
老谢伸手打断了顾念。
“顾念,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我想现在说,可又觉得应该在南京对你说,我觉得我等不到你回南京了,正好我要飞这趟,我们一起回吧。”
老谢抿起嘴唇,直视着顾念的双眼。顾念对着天花板挑了挑眉,轻轻点头。
8
顾念回来那天,南京冷得出奇。
她把自己躲在一件大鹅里面,几乎只露出两个眼睛,却还是被老谢一眼认出。老谢接过行李箱顺势准备抱她,顾念有些惶恐,无端的战栗绝不止因为寒冷。她甚至想一把推开老谢,却无法控制地被老谢狠狠抱进怀里。
老谢的车大得像一辆坦克,主驾和副驾间隔了老远,顾念还在打颤,老谢以为她冷,把空调和座椅加热都开到最暖,紧紧攥住顾念的手。街景打在玻璃上,路灯在向后撤退,顾念觉得自己在做梦,她不敢相信窗外竟是南京。
沿机场高速上绕城,从升州路的口子出内环西线,老谢住在洋珠巷的皇册家园。顾念认识这个地方,有天晚上陆放带她去吃四鹤春,到门口才发现早打烊了,路边的大爷不无嘲讽地说:想吃他家得来得早哎。

一路无话,时差、惶恐搅成一团,过去的事和眼前的人模糊不清,纽卡斯尔和南京的街景重叠在一起,顾念觉得自己快要炸了。老谢给她泡了一杯淡茶,摩挲着她的头发仿佛在哄小孩子,“累了吧,要不先睡会儿吧,我正好去看看我妈,冰箱里什么都有,想吃东西自己拿哦。”
顾念嗯了一声,当真闭起眼来,把毛毯裹在身上蜷缩成一团。
顾念醒了,晚上七点,听到楼下车水马龙,她定了定神,确定这是南京。老谢走过来抱她,暖气把顾念的脸熏得红扑扑的,顾念不再战栗了,温柔地抱住老谢。
“回南京啦,开心吗顾念?”
“开心,开心的不得了。”顾念忽然冒出了南京话。
“明早想吃什么?” “锅贴哎,你这边是不是离李记挺近?”
“李记有点腻哎,你刚回来第一顿我怕你不适应,清凉门那边有一家锅贴淡些,汁水也多,明早我带你去吧。”
“好,都听你的。”

9
第二天老谢带顾念去凤凰西街吃牛味十足,两人一口气闷掉了三两锅贴,老谢笑顾念能吃,顾念恨恨地拍他。
“顾念,说吧,今天想去哪呀?”老谢问得胸有成竹。
“我不知道啊,就开吧,开到哪算哪,开不到就一直开。”恢复活力的顾念也恢复了调皮。
“好,那就一直开。” 老谢带着顾念,从城西一直开到城东,开上紫金山天文台,掉头下山又继续向东,去仙林看了顾念的大学,转上绕城折回河西,最终停在鱼嘴的灯塔下。

顾念依旧很少说话,只是今天嘴角一直有笑容,老谢不时扭头看看她,自己也笑一下,顾念不言,他也不言。顾念看街景看得聚精会神,像要望断秋水,像要洞明世事。顾念不敢喊停,她怕停在哪里,下车正撞见陆放。那天的南京城,陆放好像无处不在。
顾念倦了,沉沉地又睡上一觉以后,第三天的上午,老谢该是有话要说了。老谢牵着顾念在楼下秦淮河边散步,走走停停,心不在焉。
在一处临水步道旁停下,四周无人,河面平静的像一面镜子。老谢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一条Tiffany项链,圆圆的小饼状,周身镶满一圈钻石,中间是顾念最喜欢的Tiffany蓝,漂亮极了。
顾念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一点Tiffany蓝上,像在看一个镜像的入口似的,纹丝不动,哑然瞠目。
“顾念,我今年三十五岁,有过一段婚姻……”
“别说了,老谢!”顾念忽然厉声道,把自己和老谢都吓了一跳,和尖利的声音一同迸溅出来还有夺眶四溢泪水。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老谢。”
“老谢,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自己的事处理完。”
顾念说完,扭头便走,老谢追上去把盒子递到她手里,“这个,拿着。”顾念推开,“拿着!”老谢近乎命令地塞进顾念的口袋,顾念没有再伸手,走得更快了。
一个星期后的纽卡斯尔,老谢站在了顾念家门口,顾念脖子上戴着Tiffany项链,老谢抱住顾念,好像要抱到时间的尽头。

10
2018年1月31日,顾念回国了。
在机场见到陆放前,顾念已经在心里把分手排演了一千遍。顾念依旧拿出给陆放带的礼物,让陆放把她送回家,几天后去陆放家赴宴,陪陆放的爸爸妈妈喝了好多杯酒。
从庐山路开到清凉门一共有五个红绿灯,当车停在第六个红绿灯路口时,顾念开口了:“陆放,我累了,我们就到这里吧。”
顾念说完这句话,真希望自己化作一滩泥水,一瞬间瘫倒在地上永远都不要起来。她没有看陆放,又说了体贴又残酷的话,随便说了个地点,让陆放把她送到金鹰天地。
顾念下车了,在南京城的细密小雨里,缓慢向前挪动。她穿过吉兆营的灯火、丹凤街的夜市、北京东路的青松、鸡鸣寺的大坡。雨水打湿了头发,浸透了棉衣,顾念好冷。
顾念抬头望向解放门,黄灯挡开了夜色,黑洞洞的城门,洞的那头是永恒的、永远填不回的洞。
顾念闷的发慌,用拳头使劲捶打自己的胸口,忽然感到一个硬物,她扯开衣领,掏出那条Tiffany项链。 顾念笑了。
两年前的冬天,陆放刚领了三个月的工资,兴奋地带顾念去德基逛Tiffany。直到营业员已瞧出端倪,面露不耐之色,陆放终于停在一个展柜前,让顾念挑一条钥匙状的挂坠,陆放说这就是瑞金新村的钥匙了。
顾念瞅了一眼价格,明白那是Tiffany店里陆放唯一买得起的东西,摇摇头拉住陆放就往外走,嘴角却藏不住笑。 那天,顾念一直挽着陆放,挽了很久很久。

全文完。 图片:fancy沈飞地徐雨涵李元琪懂球帝
特别感谢:南京失恋博物馆—馆长屿森 fancy 徐雨涵 张惜胖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