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需要爱情吗?
近来塘朗某高校连续发生几起诈骗案件,其中的两起案件(一起招嫖被骗(俗称仙人跳),另一起裸聊被骗)都与受害者在网络世界寻求身体欲望的释放有关。这件事情早已传开,尽管嫖娼在中国违法,大家却多把此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料,少有对其做道德谴责。当代国人对性交易的态度悄悄发生变化,同时现代人的情欲状态可从中窥见一斑。 (一) 性交易,可谓是古已有之,都可以算是上古流传的职业之一。随着马克思主义以及女性主义的兴起,性交易被看做资本主义和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剥削。由此,性交易在社会主义中国成为了道德低下的表现,在建国初期便得到了大规模的取缔。但随着改革开放,新自由主义进入中国,新中国成立之初被“彻底铲尽”的娼妓业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如烧不死的野草般重新滋长起来(2016,丁瑜),尽管对基于金钱交易上的性行为的道德指控和法律约束依然众多,但婚姻以外的性行为却逐渐除罪化。李银河在对《婚姻法》中关于婚前性行为条例的批评中指出,在广州婚前性行为的比例超过八成,在上海也有接近7成,这不仅说明了近半数国人都“违法”的条例已经不再合适(同上),也说明了国人在婚姻外的性行为已经有了广泛的接受度和去道德化。 要探究人们对性的去魅,就不得不提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发源于美国的性解放运动。一方面,二战的惨烈和纳粹的惨无人道让西方人认识到旧的道德的虚伪,只有享乐本身的真实需要得到重视。另一方面,在越战阴云的笼罩下,年轻人开始反思权威和旧秩序的正当性,在一系列诸如族裔,性别的平权运动中,身体权利也被拿上台面,年轻人认为,应该遵循身体的渴求, 尊重不同人对待身体关系的态度。于是人们逐渐将身体脱离一系列的道德叙事,认为忠于身体的欲望不是一件违背道德的事情。从此,身体不必再“忠贞”于亲密关系,开放关系也在这背景下应运而生。性解放运动之后,身体与亲密关系,欲望与爱似乎可以割裂开来。我们可以在寂寞时寻求一夜的欢愉,也可以在享受亲密关系的同时,体验新鲜的“肉体”。无论是基于基督教价值下的婚姻还是基于儒家的道德秩序都被解构。而这忠于身体欲望的思潮也一直影响到今天。 在今天亲密关系似乎变得不再重要,成为了欲望的工具。在豆瓣小组里看到一个提问,一个女生说自己与交往两年的未婚夫在初次尝试禁果时,才发现对方可能不举。尽管她爱着对方种种,但却举棋不定,不知道这段亲密关系是否应该继续,便向网友们求助。评论区都告诉她性生活的重要性,必须“及时止损”。在这个事情中,性不再是亲密关系的附庸,而是它的义务。众多网友的呼声都认为,不能完成该项义务的亲密关系不应继续。由此可见,身体与性被抬高到了比爱和亲密更高的地位,当代人在此事上不可妥协。 (二) 网络时代的到来,似乎加速了这一现状,网络世界可以轻易满足身体的欲望。如今的网络中充斥着各种色情网站与约炮平台。所有的欲望都可以这里此找到出口。打开一个色情网站,赤裸的,流动着的身体和欲望展现在你的面前。如果你不满足于此,甚至可以在网络中的聚集地,找到寂寞的男男女女与你共度良宵。人们不再需要亲密关系,只需要打开手机中形形色色的程序和应用就可以满足身体的欲望。 但同时,网络却隔阂了我们。我们只要手捧手机,打开终端,就可以和远在千里外的同样手捧手机的他人畅聊。我们用文字,语音,黄豆表情聊天,我们用千奇百怪的表情包来替代脸上的表情,使得内向之人,也可以畅快诉说。但如果丢掉媒介,面对面交谈,我们却会失语,因为没有图片表情包的帮助而失去表情变得面瘫,变得无法传递自己的情感,感受他人的喜怒哀乐。所以社交软件看似让人们联系更加紧密,可以让人们克服地理上的距离,长距离聊天,却给人们相处增加了障碍。所以在网络时代,在这个被网络剥夺了面对面沟通的时代,亲密关系变得愈加困难。 网络解构了我们的亲密关系,然而它并不满足于此,它的终极目标,是为我们建立虚假的亲密关系。在科幻短片《一个2025年的约会》中便讲述了这样一个场景:男主宅在卧房生活,在虚拟的世界里上课,娱乐,甚至做爱。现实生活中,这也与我们并不遥远。在《三联生活周刊》的报导中,一种特殊的恋爱方式被提及——“纸性恋”。比起现实中的人来,报导中的主人公更加倾向于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在恋爱游戏的动漫角色当中(卡生,2021) 。无论是在人们担心的科幻未来,还是在丰富的二次元世界,投入情感在虚拟的世界都非常简单,因为在虚拟世界,一切都可以定制可以修改,虚拟的亲密关系可以变得非常完美,变成任何想要的模样。在其中,我们无需面对他者的复杂性,也无需面对风险,不用担心对方是否是“渣男渣女”,也不用担心是否会分开。 (三) 在享乐成为主体,而欲望总是能轻易得到满足的当下,我们还需要去爱吗?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找到爱能带给我们不可或缺的作用。 法国的社会学家伊娃·伊洛斯在《爱为什么痛》中指出,爱情的本身就是痛苦的,它的痛苦来源于人们把爱情指向了自我的本质属性(伊洛斯,2015)。爱情的本身不是享乐的途径,它伴随着嫉妒,猜忌,争吵等一切不愉快。但是,与其说这些爱情的属性是我们走进亲密关系的阻碍,不如说它更能成为一种爱情所独有的,强烈的,透彻的否定性力量。 在长达数十年的人生体验中,我们的价值、观念在不断固化,我们会抗拒外来的观点,抗拒差异。但只有在像爱情一般的契机到来时,我们才能反思,推动原有的价值的动摇、改变和重新认识。也就是爱情帮我们把差异性带进坚固的心墙,对我们造成冲击。这样的一个遭遇冲击,震动的时刻,是我们对自我种种根植的信念动态调整的时刻。这个过程一定少不了痛苦,因为当我们爱对方时,这种差异性所带来的否定才能穿破了我们构建的防御体系,带来紊乱,与不安。但我们可以破茧成蝶,长出新的自我认知的主体性。作家维舟在《如果女神也是女权》一文中提到:“‘爱’似乎是一种无条件的、不为理性所动的深层情感纽带,更多地包含着一方的自我屈抑;但在更理想的情况下,它也应当是一种双方的动态调适,驱使我们变成更好的自己。”说的就是类似的意思 (维舟,2021)。 而爱同样能渗透到身体之中。当爱人之间赤身裸体,坦诚相待时,欲望成为了爱情的证明,而爱也成为了身体的坚强后盾。当爱人们一起完成这场仪式之后,感受到的是满足和温存。所以性应该是爱的附属品,而不是亲密关系的追求的终点。相反,如果没有爱的性只是欲望的出口,在拉康看来,“不存在性关系”,性只是快感将身体带走,远离他者,性构建的不是二者的统一而是远离 (巴迪欧,2012)。在这样的性中,冲顶过后,留下的便是空虚,如同酒精,毒品等所有的放纵一样,让人成瘾,并且陷入其中反复挣扎无法自拔。 值得欣慰的是,几周过去,当我再次浏览豆瓣小组,那个纠结的女生终于与未婚夫完成了仪式,不再理会各种劝导放弃的评论,她最终也能选择爱。 因为很艰难,我们才需要勇气去走向爱,走向爱人。 参考文献: 丁瑜,她身之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 卡生,爱上“纸片人”:真实恋爱为何越来越难?,三联生活周刊,2021年4月15日。 伊洛斯·伊娃,爱,为什么痛。(上海市: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六点分社,2015)。 维舟,“当女神也是女权”,https://mp.weixin.qq.com/s/uGSPseq8O4-o5gOOVGsJfw,(检索于2021年四月二十日)。 巴迪欧,爱的多重奏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