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有些错,一但犯下,就是阴阳两相隔
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有些错,一但犯下,就是阴阳两相隔。
很多年之前,一部叫做《胭脂扣》的电影在香港上映,主人公的扮演者是张国荣和梅艳芳。电影上映的那年,我上小学。八十年代的大西北,很多地方没有通电,看电影是件奢侈的事情,我自然没有机会在影片热映的时候观看,直到很多年之后,影片的主人公张国荣和梅艳芳双双英年早逝,再次掀起一股怀旧浪潮,我才在网络上看到了《胭脂扣》。那时候,我才大学毕业不久,正住在那家私立女子医院的集体宿舍里。我观看影片的那天,是五一黄金周的一个下午,天空飘着小雨,空气有点闷热,室友们全都回家了,只有我一个宅在宿舍里。当影片看到一半时,我突然看到雪白的墙壁上爬过一直壁虎。以前在北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的小动物,第一次看到,觉得既像青蛙又像蛇,却又什么都不像,正好又在看鬼片,就以为自己遇见了鬼,心里十分害怕。大概人在最恐怖的时候,经历过的事情最难忘记,所以对于那部影片,到现在我还觉得历历在目,以致于过去了十几年后,当我遇到了下面的病人时,便情不自禁将她们和那部影片联系起来。
一天傍晚,有个女孩来看病,那时候正好是下班时间,挂号处和药房已经关门了。我从二楼的住院部下来到门诊接班,他们正巧刚来。女孩面色苍白,神情淡漠。陪她来的两位男子,一位四十多岁,一位二十来岁。年轻的男子走在前面,年长的男子跟最后面,女孩走在俩人中间。
走在前面的男子怯生生地问道,“医生,你们下班了吗?”
我打量了他一下说“是的,不过我是今晚的值班医生,你要做什么,可以告诉我”。
年轻人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孩,又转过头看我“你们这里能不能缝针?”
我看不出来他们三个人中谁受了伤,便问“是谁要缝针,怎么受伤的?”
年轻人没有回答,年长的男子就走过来,指着旁边的女孩说:“是她,我女儿!”
我这才注意到女孩穿着件宽大的男式防风服,刻意用长长的袖子遮住了受伤的手腕。我把他们带到换药室,查看伤口。
女孩抬起胳膊,轻轻往上拉了一下袖子,伤口就露出来了。她的手腕上缠着几道卫生纸,纸上渗着鲜血。我在桌子上铺了一张垫单,让她把胳膊摆到垫单上。女孩不说话,只按着我说的把手臂放到了铺了垫单的桌子上。我取出一个换药包,戴上橡胶手套,就仔细查看她的伤口。女孩别过头,看旁边的地上。我一层一层拉开卫生纸,那个渗血的创面就完完全全暴露在我眼前了:那是一道不太整齐的切口,边缘有毛刺,手腕内侧的皮肤和肌腱全断了,白花花的筋膜缩在创口的边缘。
女孩的父亲看到我有疑惑,便主动说:“这是不小心划伤的。”他的陈述并没有让我信服,因为对于这样“不小心划伤”的伤口,我看到过不止一次:那是割腕自杀,错把肌腱当成血管而反复切割过的伤口。
我用镊子轻轻夹了一下,肌腱已经完全断裂了,如果处理不好,后期可能会出现手功能障碍。我处理创面时,女孩背对着我一声不吭,平时要是换做别人,早都喊痛了。我遗憾地说:“这个伤口,肌腱断了,我缝合不了,你们得去上面的大医院”。三个人都不说话,过了片刻,我把创面快包好后,女孩的父亲才说:“好,我们现在就去。”
他们走了,穿过铺着乳白色高光陶瓷地板的大厅,从整面通透的玻璃感应门里出去,到了马路上,坐上一辆自驾的马自达,然后沿着长长的泥青路,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站在门口,一直目送她们远去。
这是四月份,人间最美不过江南的四月天。病人走了后,我站在门口看着旁边的花园里盛开的鲜花,沉思良久。这个夜班,十分安静,她们走后,再也没有来过一个病人。我睡着了,睡得很沉,连个梦都没有做。沉睡中,突然一阵惊雷,将我惊醒。我从黑暗中睁开眼,听到外面在下雨。我翻了个身,看了一下时间,才凌晨两点多。四月份打雷,很不常见。我听着外面的雨声,想接着睡觉,但狂乱的雨点密密麻麻敲打着玻璃,让我失去了睡意,眼前浮现出那个割腕的女孩。我辗转反侧,开始胡乱猜测她割腕的原因,她看上去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年龄。可是,她为什么要割腕呢!我猜想着各种可能的原因,思维便飘到了更久远的时光,想起了另一个自杀的女孩来。
那是我刚来社区的第一年,新大楼还没有盖起来,门诊楼在老楼的一楼,诊室很狭小,房间里有些阴暗,只能并列摆下两张办工桌,供两个医生同时办公。有天下午,快要下班时,来了一位20多岁的女孩子,小巧玲珑,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她进来后,站在门口跟我的同事说:“我最近失眠,夜里睡不着,请帮我开一瓶安眠药。”那时候,对于艾司唑仑这类药品的管制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格,通常情况下,对于失眠的人,开一瓶20粒装的艾司唑仑是符合处方规定的。艾司唑仑的最小中毒剂量是20mg,所以,如果这个购药的人不是故意去自杀,是不会一次性吞下20粒的。再有,即便是一次性吞下20粒,也是不会达到致死量的。所以,当有人进来说要开一瓶艾司唑仑时,我的同事便常规性地为她开了一整瓶。
我同事的位置背对着门口,若是病人站在她身后,她不回头的话,是看不到病人的。我的位置正好在她对面,可以将她身后的人看得一清二楚。那个来开安眠药的女孩十分漂亮,是这个小岛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她披着随性的齐耳短发,穿着休闲服,衣服很宽松,但掩饰不了苗条的身材。 她看上去很美,像明媚的春光,让人心生荡漾。但在那美的背后,我却又隐隐觉得她哪里不对劲:似乎是神情飘忽不定,似乎是眼神黯然无光,总之,我觉得她很不对劲。她拿着处方出去后,我跟同事说:“刚才的这位病人看上去情绪不正常,我担心她会不会有什么事。”
同事问“她会有什么事?”她每天要开好几个安眠药处方,没觉查出来这个人有什么不同。“你觉得她怎么了?”
我说不出来她怎么了,但有种预感,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又被别的事情打断了。有人进来洗手,是辅助科室的同事,顺便还带着一份自己的化验单,想要我们帮她解答一下。我和同事看过后,给了她一些建议,她表示认同,表达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后,就走了。她刚一出去,刚才那位开过安眠药的女孩就又进来了。
她一进门就站在我同事身后说,“医生,我想再开一瓶安眠药,刚才出去不小心把药弄丢了。”
大概是因为我才跟同事说过这个病人有些不对劲,所以当她再次来开安眠药时,我的同事警惕地回过头望了她一眼,并说“我们有规定,艾司唑仑的处方量,每日不能超过20粒,我不能再给你开了。”
女孩求她,希望能破个例,但我同事态度坚决,明确表示不可能,她就失望地走了。
她走后,我心里惴惴不安,又一次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但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也不知道!再有十分钟就下班了,外面已经没有病人了。我和同事洗手后站在窗户前,看看花园,准备下班。花园里有株长刺的植物,开着鲜红的花瓣,味道十分清香,窗户一开,香味就从外面飘进来。我说那是玫瑰,同事说那是蔷薇。正当我们俩讨论那株带刺的花时,又进来一位青年,进门便说“医生,给我开一瓶安眠药。”
马上要下班,为了不耽误病人的时间,我的同事就赶快为他开了药。他站在那里等处方时,我匆匆瞥了他一眼:他眉眼低沉、心事重重,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像极了先前来开药的那个女子。
这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我却莫名其妙地把他们俩联想到了一起。他拿着处方,趁着下班前的最后一分钟,匆匆去了药房。
他出门了,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种不祥的预感又出现了“今天这两个人,我总觉得不对劲”。
同事问我“哪里不对劲?”我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好像哪里出了问题。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等下班时,我就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人的预感有时候真的很神奇,神奇到无法解释。第二天中午,主任吃过午饭回来后说“桥头有家人,女儿死了。吃了安眠药,喝了农药,早上发现时身体已经硬了……”
我忙问主任,那女孩长什么样,并且把前一天下班前那个来买安眠药的女孩给主任描述了一遍。主任听后说“没错,就是那个女孩,你描述的样子就是她”。
主任和那家人是邻居,很相熟。那女子现年二十七岁,结婚后生下一个女儿,还不到三岁。但婚姻不幸,就与别人有了婚外情。俩人相约和各自的另一半离婚,然后再组合新家庭。那女子先与丈夫离了婚,净身出户。但那男子的妻子,不同意与那男子离婚,男子的父母也以断绝父子关系威胁男子,要他保留现有家庭。俩人阻力重重,女孩被当成了第三者被男方的家人和妻子围攻咒骂,俩人眼见这世不能在一起,就双双约定: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便同年同月同日死。于是,那女子便死了。而那男子,看着心爱的人在眼前死去时,却没了勇气,突然改变了注意。但是,一切都晚了,当他不想死,也不想让那女子死时,那女子已经断气了。
多年过去了,那位男子依然维持着现有的家庭,听说偶尔会和妻子吵吵闹闹,但日子依旧过得有滋有味。
我回想到这里,就又想起了梅艳芳和张国荣主演过的那部老电影:不知那位女孩在另一个世界里,碰不见她要找的人,会不会后悔。
外面又响起了春雷,我的思绪就断了。过了一会儿,我想着别的事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这次睡着后。我做了许多梦,有关于那几个女孩的,也有关于《胭脂扣》电影里的,直到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将我惊醒,我才发现已到早上七点钟。
120抬来了一位急诊的病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她躺在担架上,面色苍白,裤子湿着,一动也不能动。我问她们,女孩发生了什么事,哪里不舒服。陪同的人说,她是从四楼跳下来的,下半身不能动了,他们赶到跟前时,裤子已经湿了。
我检查了一下,女孩双下肢不能动弹,也失去了知觉,是脊髓损伤。从四楼跳下来的人,脊髓损伤的后果,大概率是要在轮椅上度过往后余生了。我把大概的情况跟家属交代了一下,就让他们赶快转到上级医院去。家属一听病情这么重,就赶快催着120的医生又抬走了。
我跟在担架后面,送他们上了120。120关上车门,“哇呜……哇呜……”叫着走了,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消失了,才抬头看看天上:雨后天晴,天空十分蔚蓝。门口的花园里泥土的清香夹着鲜花的香味一阵一阵地飘过来,鸟儿叫着从头顶飞过,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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