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抚摸树
我喜欢抚摸树, 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也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去抚摸一棵陌生的树。 但我从来没有所谓的真正的秘密,我把那些珍爱的、羞耻的,无法成言的一切全都变换形式,潜藏在文字里。并且,从始至终,它都是渴望被阅读的,解码并不重要,它只想被阅读,只需要被阅读。这是一种十分凶险的欲望,它赤裸、它狡黠,它渴望将所有的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如果行为一定有所指向,那它到底指向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确实感受到自己无法再被阅读时,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意图放弃悲剧与诗意......悖谬的是,总在这个时刻,我能够写下什么......于是我又把它们藏在文字里了。我热爱编码。 事实上,我从来都觉得小说就应该是诗意的编码,在字里行间都充满着隐约可感的象征与隐喻,而故事性也会在象征的有序排列、自然引导下生成。当我尝试写第一部小说时,我有幸确认了这种想法是可以合理的,因为从来不写故事的我竟也写出了一个故事,而它又是如此自然,如此真实。这种真实,不是过去驶向现在的真实,而是现在驶向未来的真实,正因为两端都处于不稳定的可能性之中,它们才能过渡得如此自然——事情总是按照它们应该发生的样子发生。当我的手指无可抑制地在键盘上颤抖时,文字激颤着重复着我的每一个秘密。没有哪个时候,能比我笔下用文字构建的世界,让我更贴切我所意愿的生活,我所意愿的痛苦和欢乐。没有什么比精妙的语言更美丽,尤其是这如梦似幻的一切本质上都是严肃的现实。我几乎觉得,我就是在一丝不苟地还原我所理解的“现实”——一种经过编码的现实主义。但我也依然会在深深想要隐藏自己时,突然好笑地发现在隐蔽之地我种下了一个又一个线索,并期待它们开花结果,我始终期望有一天我将以一种诗意的形式被发现,那个时候,你会知道我始终忠于自己。虽然,有时候,我并不相信这是一种诚实,我只是在近乎盲目地行动罢了。 当我在莱斯特里写下: “我分明感受到了,我胳膊下的木面吧台,在它还是它自己时所具有的粗硬的纹理;还有啤酒杯中溢漾开的,属于成熟的麦芽田的那干燥而醉人的气息。” 我以为我只是在单纯地怀念,怀念我抚摸过的一棵又一棵的树上印刻着的时间。我写着,我想着,我甚至举起手想要向前触摸这棵来自过去的树。(不过我确实能在虚空里感受到它的存在。只要我愿意 ,我总能如此。而我始终沉迷其中。但是,这种游戏对于我而言却是致命的——这让我喜爱过去,总胜于现在。以至于从前曾令我惊惧的“在你的身上找你的影子”终于一语成谶了....) 但我并不只是在感受一棵树的纹理。那我在感受什么?即使是作为象征,为什么我会选择一棵树?这一切,我无处探究......我只知道我的确喜爱抚摸一棵树,每当我的手掌贴在上面时,我的内心也总能涌现出一股来自他者的稳定而有力的力量。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抚摸一棵树。 在很久很久之后的一堂无聊的课上,当我游离的视线越过窗外,停留在一树又一树的绿意上。鬼使神差地,我在便签本上写下—— “他的皮肤紧紧绷住,我的指尖想起了无数次触摸过的树皮下一道道富有力量的褶皱。生命同样在他的表面耕耘。我轻柔地抚摸着他弓起的脊背,粗浅的条痕全然在我手中袒露。” 我明白了,我到底在抚摸什么。 我的整个生活,都被我编织成了一场梦。所有的语词消失了。自然中的一切都消失得那么彻底。而在所有的不在场中,一切踪迹得以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