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乌托邦。
看完了《北京杂种》,无法用客观的眼光来看待它。与其说是电影,不如说是纪录片,一部九十年代地下音乐人的群体像。肖复兴说,如果你爱一个东西,不仅要看你喜欢的一面,然后戴着有色眼镜去滤掉你不喜欢的,不应该是这样。我们要做的是像扫地一样的工作,把你喜欢的不喜欢的,所有碎片式的东西,一点一点撮起来。我想在这个不愿入眠的夜晚,梳理起一条我的思路线。 小时候总是听父亲在车里放黑豹乐队的歌,在车里的小屏幕里一遍一遍看着黑豹乐队唐朝乐队的纪录片,放何勇的《钟鼓楼》,唐朝乐队的《梦回唐朝》,张楚的《姐姐》,还有窦唯的《don't break my heart》、《无地自容》。那时候在上小学的我对此没有太多感觉,只是觉得歌曲老套,不像市面上流通的歌曲精致动人。最不爱听的要属何勇的《钟鼓楼》,dvd里放的是live版,嘈杂,不成调,只是瞎嚷嚷,每次一放这首歌对我简直是一种折磨。在每日上学放学路上,不管是在清晨懵懵懂懂,或是傍晚疲惫的脑中混沌不堪,在来回播放中,潜移默化,完成了我对摇滚乐的启蒙。可那时候并没有喜欢上摇滚乐,直到上了高中,在北航校园里的高大杨树下走着,突然有一天,忘记了是什么由头,耳机里开始播放窦唯,何勇。忽然,一个初中以来默默无闻,努力压抑自己的女孩,开始游走在胡同里。虽然还是在庞大的体制和大环境内还是努力压制着,逛胡同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可终究迈出了第一步,逐渐在胡同里的肮脏的小酒馆里,我找到了,“他们的脸色,像我一样”。高三,看了很多遍红磡演唱会录像,每一次观看,眼里总是饱含泪水,尤其是何勇心潮澎湃地唱完《垃圾场》,展示了让无数人留下念想的“麒麟跳,”忽然一个转场,画面变成了倾颓的房屋,何勇站在废墟里,后面一块墙体残肢断裂掉落下来。然后画面又切回到舞台,曲调一变,何勇静下来,说,“三弦,我的父亲,何玉笙”,荡气回肠地唱完了《钟鼓楼》,最后深深鞠了一躬。看到这一幕,眼泪向下淌。 高考结束之后,和常子艺去了当代美术馆开展的高原的摄影展《生逢灿烂》,又买了摄影集和海报,在美术馆里看完了《再见乌托邦》,回家后又看了两遍,觉得那个时代,那群人,是不可替代的,现在早已找不到的,史诗式的人物。在我心里,他们是完美的,是不可玷污的,伟岸的形象。因为他们都怀抱着理想主义,那么义无反顾,到死都坚持着最初选择的那条道路,最后的最后,“有人堕落,有人疯了,有人随着风去了”。 在《北京杂种》之前,我都觉得那个时代是乌托邦,满脑子理想,没有现在那么多铜子儿的臭气,现在大家忙着赚钱。看过了“浪花”,后来又看了“杂种”,我变了一种态度。我越发意识到,那时候的人们,没有臆想的那么不可侵犯,像供在佛龛里的佛像。摇滚乐,诞生在一个污浊的,酒精的,野兽般的,一个不像浮于表面的冠冕堂皇的世界。也许你厌恶这样一个社会,里面的人会砸碎朋友家的玻璃去找钱,会沿着铁轨醉醺醺地疯跑,会在小酒馆里漫无边际地说着污言秽语,一连几个小时,说出几百种脏话,朋友在一起喝酒没有任何高雅话题可言,只会说那些说了几百遍的废话,暴力而痛快地骂人和打架。会堕胎,会一夜情,会对女人实施兽行。没错,这样的一个社会,像是丛林法则,带着野蛮的原始气息。你说,我不喜欢这些,太粗鲁,太无理,太危险。事实上,这何尝与我们所谓“上流生活”有所分别?人都是那样的,只是我们总加以冠冕堂皇的掩饰罢了,那样的地下生活,其实正是人性最真实的反映,因为他们没钱,他们一无所有,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你可以说他们肮脏,是的,的确肮脏,可是他们敢爱敢恨,他们江湖义气,他们是真实的一群人,有着诗一样的粗犷和原始气魄。于是在这样的气魄里,摇滚乐诞生了。 这样的氛围里,和流行乐是一样的,有人唱着艳俗的歌,有人淹没于金钱名利酒精的迷醉里,有人在迷醉里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竖起兽物似的耳朵,警觉着一切扑面而来的气息。那时候的时代,难道与现在不一样?永远都是眼前的令人失望,而过去的令人向往?他们自称是一群社会异己分子,异己分子的特点是,反抗固有的一切,你可以人云亦云地,可以叫嚣似似的,可以沉着地,可以迷离地。于是在误打误撞中,终于迎来了摇滚乐的一声炮响。它像是浪花,浪花越积越高,最后变成海啸冲垮了堤坝。 那个时代真的那么美好?现在的时代真的令人沮丧?窦唯不是神,崔健不是神,他们也会喝酒骂人,插科打诨,可那里是江湖,有侠义,有常人无法理解的兄弟情谊,就像金庸小说里的丐帮。就是这样一群人创造了动人的奇迹,让那些流氓小混混的人物进入了殿堂,将如雷贯耳的名字和故事,写在人类史诗上。如果可以,我不愿怀想,我愿意成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