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谈 | 当我们谈论诗歌时我们在谈些什么

当我们谈论诗歌时我们在谈些什么
“诗者,吟咏性情也。”
——南宋严羽 《沧浪诗话》
首先想明确几个问题:
- 笔者没有读过很多诗,只是想简单谈一谈
- 笔者完全赞同“诗歌是不可译的”的观点
- 这篇文章无关文艺、无关学术,同时也是极其主观的
- 文章尽量不涉及在各种“比赛”中产出的诗歌
以《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维特向绿蒂念的这段诗开篇:
“春风呵,你为何将我唤醒?你轻轻抚摸着我的身儿回答:‘我要滋润你以天上的甘霖!’可是啊,我的衰时近了,风暴即将袭来,吹打得我枝叶飘零!明天,有为旅人将要到来,他见过我的美好青春;他的眼儿将在旷野里四处寻觅,却不见我的踪影……”——歌德 《少年维特之烦恼》 杨武能 译
即便不在小说的背景中读这段诗,我们也能嗅到一些悲伤的气息,仿佛有人在说:“我恨透了春天!”春天的的确确是令人伤感的季节,它的情感来的要比秋天更为致命。
当我们知道,维特在念完这段诗回到家后便自杀了的结果,就完全明白了诗中“不见我的踪影”的意思。基于此,我们可以很轻松地得到一个众人皆知的结论:诗歌是表达感情的。
但是,读诗除了让人多愁善感外,还有什么用呢?
我们暂且将这个问题放一放,先谈一谈季节的问题。
“秋声悲鸣/犹如小提琴/在哭泣/悠长难耐的阴郁/刺痛了/我心脾”
——魏尔伦 《秋歌》 译者不详
“已经是深秋!--何必惋惜永恒的阳光,既然我们立誓要找到神圣之光,--远远离开那死于季节嬗替的人。/秋天。我们的航船在静止的雾霭中转向苦难之港,朝着沾染了火与污秽的天空下的都城驶去。”
——兰波《永别》 王道乾 译
我们搬出这对cp写的关于秋天的诗,悲伤在秋天好像没完没了。
四季的变化总是能够触动情感人的心弦,春天落花,秋天落叶,这种万物复苏和万物凋零的时候,最是写诗的好时候。这其实就有引出一个巨大的问题:我们为什么写诗?“吟咏性情也”?很凝练,但总让我觉得跟答案有些偏差。
季节赋予我们的情感,我们通过诗歌可以抒发,很文艺。同样,也可以将自己的情感赋予季节: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杜甫《春望》
诗歌是继承情感的载体。我们将镜头稍稍放大,从季节的诗歌扩大到情感的诗歌。我们依旧举出文艺界的知名诗人兰波的例子。
“我出租给谁?应该崇拜哪个畜生?对准哪个神圣的形象发起攻击?要我撕烂哪些人心?我应该讲什么谎言?--在怎样的血液中开路前进?”
——兰波 《坏血统》 王道乾 译
在这段诗中,我们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我”的思想的被纠结,对现实的非理性的厌恶,同时也能隐约地察觉到,诗人口中的世界的荒诞。
诗歌承载的感情范畴过去是无限的,现在是无限的。爱恨情仇的诗是诗,精神纠结的诗是诗。
有时候,我们并不能从诗歌中体会到诗人在作品中寄托的情感,仅仅因为读起来很美,我们便很喜欢。这便涉及到诗歌语言的韵律节奏了。具体的文学理论我们不谈,这方面仅仅读一读诗便能察觉得到:
“月桂之血渗入我的脉管/和雪松的根/毒害我发酵的心灵/石头那不可救药的忧郁/在寂静的囚所里/山峦忍耐于发烧的山谷之上/在绿宝石的眼里/成熟的海浪/已经在躁动”
——伊凡·哥尔《月桂之血渗入我的脉管》 董继平 译
我们不能说这首诗是没有情感的,只能够说这首诗的情感很含蓄,这样也许能够稍稍克制一下我们的傲慢,即便某首诗真的没有情感。
翻来覆去,一直在讨论的诗歌与情感,回过头看看觉得其实什么都没有说。当我们谈论诗歌时我们在谈谈些什么呢?跳过这个问题,我们说一说诗歌的一个重要类型——史诗。
“当早起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人们复又围聚在焚烧光荣的赫克托尔的柴堆边。/当聚合完毕,人群集中起来后,/他们先用晶亮的醇酒扑灭柴堆上的余火,/那些仍在腾腾燃烧的木块,然后,/赫克托尔的兄弟和伙伴们收敛起白骨,/悲声哀悼,泪水涌注,沿着面颊流淌。”
——荷马《伊利亚特》 陈中梅 译
史诗在笔者看来,更像是一种小说文学和诗歌文学结合而成的严肃文学体裁。较为知名的《荷马史诗》讲述的是在特洛伊战争中,阿基琉斯与阿伽门农间的争端,以及特洛伊沦陷后,奥德修斯返回伊萨卡岛上的王国,与妻子珀涅罗珀团聚的故事。《吉尔伽美什史诗》则围绕乌鲁克国王吉尔伽美什和他的朋友恩奇都之间的友谊故事展开。创作者对英雄的赞颂通过郎朗上口的言语表达出来,使其能够在人与人之间流传,诗歌的节奏韵律的实质作用也此显现出来了。同样的,中国的《诗经》中大部分篇章记叙的民间故事也是如此。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无名氏 《关雎》
回过头来再提一下《荷马史诗》。《维特》中主人公“下乡”之后读的唯一一本书便是《荷马史诗》,可以看到歌德对《荷马史诗》的热爱。歌德将《荷马史诗》与《维特》中主人公对大自然热切追捧的情感放在一起也是有他的目的。《荷马史诗》是一部展现有自由主义情景的史诗,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欧洲处于阶级转折期,“个性解放”“自由主义”对抗着封建束缚。歌德将《荷马史诗》中的自由主义和主人公维特对自然的呼唤放在一起,向封建社会发出了呐喊。诗歌也同样具有社会效益。
“万象皆俄顷,/无非是映影;/事凡不充分,/至此始发生;/事凡无可名,/至此始果行;/永恒的女性,/引我们飞升。”
——歌德《浮士德》 绿原 译
诗歌的另一个题材也不得提上一句:散文诗。史诗是诗歌中的小说、历史,散文诗是诗歌中的散文。有时候,散文也像诗,诗也像散文。
“人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就会有影来告别,说出那些话——。/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然而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我不愿意!/呜乎呜乎,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然而我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姑且举灰黑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呜乎呜乎,倘若黄昏,黑夜自然会来沉没我,否则我要被白天消失,如果现是黎明。/朋友,时候近了。/我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你还想我的赠品。我能献你甚么呢?无已,则仍是黑暗和虚空而已。但是,我愿意只是黑暗,或者会消失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虚空,决不占你的心地。/我愿意这样,朋友——/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鲁迅《影的告别》
回到文章提出的第一个问题:读诗除了让人多愁善感外,还有什么用呢?
“用抽屉锁住自己的秘密/在喜欢的书上留下批语/信投进邮箱 默默地站一会儿/风中打量着行人 毫无顾忌/留意着霓虹灯闪烁的橱窗/电话间里投进一枚硬币/问桥下钓鱼的老头要只香烟/河上的轮船拉响了空旷的汽笛/在剧场门口幽暗的穿衣镜前/透过烟雾凝视着自己/当窗帘隔绝了星海的喧嚣/灯下翻开褪色的照片和字迹”
——北岛 《日子》
我们通过这首诗,可以看到北岛笔下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虚无。诗歌也是虚无的。读诗从来不会让我们的生活有实质的变化,而他人所说的精神上的触动又能算些什么呢?是算到西西弗斯看着辛苦推上山头的巨石滚下山坡时的复杂情感中的一丝喜悦上吗?如果读诗没有意义,我们还要读诗吗?
是的,那份触动便是对虚无的一刹那的享受。读诗确实没有意义,我们依旧在读诗。
“我的旗帜列成一对,/相互没有纠缠,/我的歌声列成一队。/我正集合鲜花,/动员松柏,/把天空铺展为华盖。/我爱,我生活,/我在词语里诞生,/在早晨的旌旗下召集蝴蝶,/培育果实;/我和雨滴在云朵和它的摇铃里、在海洋过夜,/我向星辰下令,/我停泊瞩望,/我让自己登基,/做风的君王。”
——阿多尼斯《风的君王》 薛庆国 译
“窗外的雨下了千百年/荆棘遍布鲜血染红的大地/我一步步靠近窗边/听到又一个人死去/屋里的光如此温和柔软/我不明白/为何要走出窗外悲痛地淋雨/我一步步靠向窗边/看看带着血腥味的泥土/屋里的爱情如此完美圆满/我不明白/为何要走出窗外/带着幸福死去/我一步步靠近窗边/才发现/我不敢/才发现窗户打不开”
——如许《窗》
为什么要放一首自己未成年时候写的诗呢?本想着借此解释一下,为什么写诗这个问题,但扪心自问,自己当时为什么写诗,自己也不清楚。有时候,我们急切地想要表达某种情感,比如说——我要做风的君王——春天温柔的风吹拂,对生活的的热爱让我们在街上大笑,这时候,人便开始写诗,人就成了诗人。我知道了诗,冲动时写了诗,我是诗人。仅此而已,好像没有原因。
“那从袖口拽出的灵感/没完没了,你/日夜穿行在长长的句子和/胡同里,你/生下来就老了/尽管雄心照旧沿着/秃顶的边缘生长/摘下假牙,你/更像个孩子”
——北岛《青年诗人的肖像》
当我们谈论诗歌时我们在谈些什么?
谈爱情:
“我们相互抚摸着度过了一夜/我们没有做爱,没有相互抵达/只是抚摸着,至少有三十遍吧?”
——韩东 《抚摸》
谈亡灵:
“你在孤独之时请别做声,/那孤独并非寂寞——因为/活着时站在你面前的人,/他们的灵魂现在将会/再次围绕你——他们的心意/将把你遮蔽——你请安息。”
——爱伦·坡《亡灵·2》 译者不详
谈生命: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我只觉得它来的新鲜。/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穆旦《冥想》
或者什么也不谈。
“整个夜晚/我都孤独地醒着/窗户敞开着/玫瑰花怒放/随即凋零”
——贝岭 《整个夜晚》
愿没有一颗星星
索菲娅·安德雷森(丁文林 译)
愿没有一颗星燃烧你的剪影
愿没有一个神记得你的姓名
愿你走过的地方甚至没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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