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善意——超级英雄的反身性和《猎鹰与冬兵》
虚无的善意
——超级英雄的反身性和《猎鹰与冬兵》
文=空语因明
我们的善意来自共同的敌人, 而不是超凡脱俗的虚伪正义。 ——《伦理的终结》P101
为什么需要“超级英雄”?因为有斗争。普通斗争需要普通英雄,超级斗争需要超级英雄。超级英雄电影的内部和外部,都被很多斗争环绕着。
在超英电影里面,有不同立场或派别在斗争;在超英电影外面,是超英题材的欣赏者和敌对者之间在“争论”。还有不同超英角色爱好者之间在“争斗”。人们纷争不断,为了争斗,各自选择相对应的“英雄”来代表。即便那些厌恶“超级英雄”题材的人们,也要树立符合自己利益的“英雄”,来进行争斗。比如某个导演或某个演员或谁谁,公开批评了超英电影。这些不同的争斗和超英叙事是相互反映的。
无论内外,这些斗争归根结底,都是“我们”和“他者”之间的矛盾产物。这种矛盾经常被“正确”和“错误”之间的空洞对立所掩盖。

在《猎鹰与冬兵》和四小时版《正义联盟》上线流媒体之前,曾有提问:这两个作品,哪个能获胜?判断标准可以是:哪个评分更高,哪个热度更高……如果是电影的话,那么当然要比的是票房高低,流媒体就看播放量或吸引的新订阅。当然,绝大部分观众不是电影公司的股东,不会因为票房高挣钱多,就获得分红。他们只想获得一种“我们人多力量大”的幻觉,就像加入了能赐予力量的组织一样。
DC电影和漫威电影,谁好谁坏的争斗,早已经甚嚣尘上。爱好者给自己喜欢的作品增添不相关的“优点”——不管其他观众信不信,反正狂热爱好者就是那样认为的。但是,那种把超级英雄电影贬低为“幼稚肤浅”的看法,往往并不会多加区分。人们并不会因为你喜欢模仿蝙蝠侠,就觉得你很有内涵。
漫威影视宇宙,在走向成功的情况下,也遭遇到了很多贬低。漫威在用超级英雄的角色光环,把多种题材包括进来——动作,科幻,奇幻,喜剧,校园——在《旺达幻视》里,还容纳了情景喜剧的表现方式。那些针对MCU的泛泛而谈的贬低,实际上都不需要依据。MCU看起来就像是试图垄断的“九头蛇”一样,让人厌恶。人们喜欢“自由地”制作动作片,奇幻片,喜剧片……只要后者没有集合成一个庞然大物,不成气候,那么就没有让人嫉妒的理由。

无论《猎鹰与冬兵》还是四小时版《正义联盟》,都需要兴趣积累,才能看出来好坏。它们能吸引的兴趣和利益,并不冲突。令人担忧的是,人们为了各自的兴趣,过于狂热。在烂番茄上,有人批评说,四小时版《正义联盟》是一场有毒的社交网络运动的产物,是“群氓”运作促成的“神秘的单文化产物”。
这是挺有意思的。因为警惕“群氓运动”恰好是超级英雄电影的一个重要内涵。这也是为什么超级英雄电影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更著名更受欢迎的DC电影——《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小丑》——都在表现“群氓运动”。那些“有魅力的反派”都需要煽动民众,唤起群体的疯狂。正常秩序的道德在“集体的疯狂”中被碾压,被粉碎。
个人英雄主义被当作治疗“群氓规则”的药方,用来警惕群体疯狂的阴暗面。天朝古代似乎也有类似的见识:“君子群而不黨”——当然意思并非完全一致。但是,这个药方就像疫苗,并不是随便谁都能承受得住——而且它往往不现实。因此出现的状况是,个人英雄被贬低为集体意识的对立面,或者,观众们为反派所宣扬的“群氓意识”而欢呼,就像找到了知音。
个人英雄主义并不是集体的对立面,而是“群体暴政”(多数人暴政)的对立面。为了体现它的社会志趣,超级英雄故事大部分情况下必须是非现实的。它面对的是没有干净答案的问题,因此在表现出问题的同时,还要把视线转移开。
漫威影视宇宙的叙事中,群体的阴暗面,被抽取出来,采用非现实的名称。最典型的是“九头蛇”,在很多事件中,代表社会治理的阴暗面。在现实中,纳粹和法昔斯常常被用来代表社会治理的阴暗面。“九头蛇”就是纳粹的延伸,是更疯狂的表现。“九头蛇”渗透到哪里,就说明哪里有了纳粹色彩。
“九头蛇”代表的是社会治理的“必要的恶”,代表的是政府的黑暗面。“九头蛇”的观念,说起来其实挺好听,那就是“为秩序而战”。为了强迫服从的秩序,需要限制自由。和纳粹关联起来,是为了更容易让人心生厌恶。
在《猎鹰与冬兵》里,出现的反派组织是“碎旗者”。这个组织的口号也挺好听:“同一个世界,统一的人民(One World, One People)”。在共同而强大的敌人面前,人们团结起来。在X战警和《守望者》里有类似的表现。但是之前,对这种状态的阴暗面,缺乏明确表现。

漫威超英叙事的默认前提,似乎是:只要违背了自由,那么看起来美好的口号就往往是阴暗的。互相斗争固然不甚友好,而强迫服从统一秩序,更加令人恐惧。只有在共同敌人面前,人们自发地统一起来,才是善良的表现。超级英雄的“个体化”宣扬的是“群而不黨”的自发。
《美国队长》里的史蒂夫·罗杰斯和《猎鹰与冬兵》里的“新美国队长”约翰·沃克之间的核心区别,似乎在此:史蒂夫·罗杰斯代表的是个体化立场;约翰·沃克更注重政府权威。贬义的看法以为,《美国队长》系列电影宣扬的是美国政府的正面形象。显然,宣扬个体化立场的故事是不会这样做的。MCU里的美国政府形象并不算多好。
到了《猎鹰与冬兵》,“新美国队长”更注重官方权威,结果他就会被塑造成比较阴暗的人物。约翰·沃克面对别人的质疑,会搬出来“美国队长”的头衔,也就是搬出来背后的美国政府去威慑对方。这是群氓规则的一种表现:个人冒用“集体”的气势,狐假虎威,打压其他人。史蒂夫·罗杰斯之所以被塑造成好人形象,原因是他代表的不是官方。他不追求超级权力,才让他有节制地使用权能。在复联1的纽约大战里,罗杰斯面对警察的质疑,不是搬出“集体”的名号,而是利索地打倒几个外星士兵,让在场的警察信服。
《猎鹰与冬兵》更多地表现了美国政府的阴暗面。在电影《美国队长》里,“美国队长”史蒂夫原本就是政府搞的人体实验的产物。只不过在战争状态下,这种人体实验的邪恶性质被弱化了。美国政府和九头蛇一样,都想用超级士兵血清,制造出超级士兵部队。它们一样恶劣,只不过后者代表着无可救药的阴暗面。
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史蒂夫·罗杰斯选择和官方站到同样立场上。这时候,个体化的阴暗面和“必要的恶”都被弱化了。不过,他始终是官方的工具人。罗杰斯是一个“好工具”,他的弱小和道德,让他成为更容易被控制的个体。罗杰斯是美国政府的“冬日战士”,在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被遗弃在冰层之下。
正如复联2里奥创对“美国队长”罗杰斯的判定:上帝的义人?就好像没有战争,真的会有存在的必要一样。很多时候,诚实的描述都是由反派来表达的。在“无限传奇”的大部分故事中,“美国队长”罗杰斯一直处在战争状态。在战争状态下,个体化道德及其阴暗面都成为次要的了。作为个体的不服从,在《美国队长3》里,让他变成了罪犯。个体化的阴暗面在那种“非战争状态”下才被突显出来。

对于超级英雄故事来说,人们之所以默认个体英雄的阴暗面,不是因为“圣母”心态泛滥,合理性在于应付“共同敌人”。如果因为超级英雄搞了破坏,就把他们消除殆尽,那么来了超级怪物,出现了更邪恶的威胁,怎么办呢。超级英雄必须是更加具有“个体道德”的人物,就算如此也必定会具有个体化的阴暗面。
《美国队长3》和《猎鹰与冬兵》里的泽莫,对待超级士兵的敌意,好像是没错的。于是,“美国队长”罗杰斯的阴暗面暴露,成了逃亡的罪犯。但是,灭霸来了,又需要超级士兵来战斗了。又比如在《蝙蝠侠大战超人》里,蝙蝠侠和超人——如果抛开观众的感性认同——当然都有造成威胁的阴暗面。但是,消灭了超人的阴暗面,就顺带着把超人也消灭了。毁灭日出现了,荒原狼出现了,打不过了,还是要把超人搬出来。
超级英雄故事的默认前提是,容忍短暂出现的“个体英雄”的阴暗面,比起容忍持续压抑人民的“公权人物”(比如政客)的阴暗面来说,要更划算。超级英雄是个体化的,他们在处理完可怕的威胁之后,就回到了“个体”的身份——他们安守普通个体的本分。他们不依赖官方的肯定去赚钱,不需要狐假虎威,不需要服从“群氓规则”的阴暗面。正是如此,让“个体英雄主义”成了无可奈何的,更恰当的选择。
这天真吗?理想化吗?是的。现实中没有超级英雄。然而,英雄和超能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种道德理想,为“群氓规则”树立了反身形象。
有些超英电影的叙事在和观众开玩笑。这些故事混合了天真和世故,诚恳和伪善。现实的阴暗面就在眼前,但是被漠视——世故的人们不想承认自身的恶,反而以肤浅的深度来伪造现实感。于是,需要由“反派人物”来承担阴暗面,来表现理想的失陷。而后,那些诚实会被打败,就像在现实中一样。古老的戏剧艺术,似乎也是如此。
——以上纯粹思扯,与现实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