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麗娟講紅樓夢課堂筆記（三）
前排提醒：任何形式的复述都会不可避免地带有主观色彩的强调和裁取，本笔记属于自用性质，可在网易公开课看原版视频，佐以百度文库上的官方讲义食用更佳。
課前小語：這節課改用繁體字記錄，是為了加強繁體字自我訓練。上課平台也轉移到了b站，因為彈幕提供的例子能夠有更多補充，也更有互動感，缺點就是某些發言會比較沒營養。
神話專題|女媧補天神話（一）
不只是用神話色彩和元素點染，而是乾脆把神話的結構挪过来以組成敘事的根基。
一個值得注意的層次：紅樓夢吸收了很多傳統文化資源，又反過來豐富它，深化它。 石頭被遺棄隱喻了士不遇，失意老男人常用題材。 神話在運用時被賦予額外的意義 神話中的補天 對應 儒家的濟世理想 老男人宋玉《九辯》開創了悲秋和不遇題材。 司馬遷《悲士不遇賦》 陶淵明《感士不遇賦》 曹雪芹用石頭自喻，深以為慚愧，最大的隱痛。我們要用古代的價值觀看他，才能更好地理解他。 （一）遠古神話 注意：女媧補天的石頭是五色石。（列子湯問） 那麼，我們一直以為黛玉寶玉是天然本真的。但是那石頭已經是女媧煉過的，內通靈，外無色。這兩個特點，就與翡翠（玉）相同，所以那就是一塊玉。原來女媧補天根本就是給了石頭一個心。而美麗的東西在大自然是沒價值的，只有在人的世界它才有價值。 歐老師認為玉石的前世今生是始終一貫的，沒有從自然到虛偽，從無欲無求到欲望主宰的變化。古人也說，詩無達詁，沒有一定之言。 ①12在中國古代被視為天之大數。 ②脂批：凡十二皆照應十二金釵。 三萬六千五百零一顆石頭，“零一”更凸顯孤獨，失敗感更深。 三萬六千五百並非三百六十五天而已。換言之，百年。百年是中國傳統認為家族存在的局限，照應寶玉所處的是家族的末世。百年也是人壽的極限。所以紅樓夢是末世的挽歌。 （二）祖父曹寅 曹寅參與全唐詩的勘柯，所以他們家有很多唐詩刻本。後來抄家的時候，清單裡沒有這些刻本。所以學者們推測，曹雪芹落魄時還是有這些文化珍寶的。這也是紅樓夢的抒情性非常高的原因之一。 【版本問題】 一.脂批本 特點： a有批語 b手抄本 c.殘本 ①甲戌本16回（過錄本：在甲戌年抄錄的） 手抄本，如果抄書人足夠認真，原則上是可以一模一樣的。 ②庚辰本78回 ③已卯本 ④靖藏本 ⑤蒙府本 …… 二.程高本（程偉元，高鄂） 特點： a.無批語 b.排印本 c.全本 ①程甲本 ②程乙本（白先勇巨推此本） 【參考書目】 主題論： 一粟編（朱南銑 周紹良）《紅樓夢資料彙編》收集許多冷僻資料，勞苦功高。 馮其庸等《八家批評紅樓夢》文化藝術出版社 非常精彩！ 王國維等《紅樓夢藝術論》絕版 周策從等《曹雪芹與紅樓夢》絕版 《俞平伯論紅樓夢》上海古籍 最全 蔣和森《紅樓夢論稿》人民文學出版社 蘸滿感情 余時英《紅樓夢的兩個世界》（大觀園和太虛幻境） 梅新林《紅樓夢的哲學精神》華東師大出版社 宋淇（張愛玲好朋友，筆名林興亮）《紅樓夢識要——宋淇紅學論集》中國書店 如果你對紅樓夢不熟，就會看得眼花繚亂。 人物論： 太愚（王昆侖、松菁）《紅樓夢人物論》 歐麗娟《紅樓夢人物立體論》 福斯特《小說面面觀》深入淺出，重點推薦，必讀。 一.故事和情節的區別：情節比故事多了因果關係。 故事只要好聽，打動讀者，訴諸的是讀者的好奇心。好的故事不一定能到達情節的要求。如果你只注重好奇心，關注寶黛後來怎樣，那麼你就白費了作者為情節安排的心血。如果你想要讀到情節設計這一層次，必須滿足兩個條件：①記憶力，對小說很熟，記得很多東西②智慧。 這兩者當然很難啦，一方面需要你的時間，一方面需要你的實踐，人生經歷。所以（通常來說）人越老，智慧越多，所以從紅樓夢裡看到的東西越多。（按：想起劉姥姥第一次去賈家的時候，外面的僕從都刁難他們，只有一個老的擔心他們誤了事，告訴他該去找周瑞家的。） 故事：國王死了，王后也死了 情節：國王死了，王后也因此而死 二.兩種人物 扁平人物（flat character）與圓形人物（round） 人們總是把紅樓夢裡的人物標籤化，扁平化。比如誰就代表性靈，誰就代表虛偽。 紅樓夢裡把性靈觀念最清晰最完備（區別於寶黛的體現）的是誰？ 賈政！（按：如此想來，賈政看破了燈謎，毛骨悚然） 賈政諧音假正經，陳詞濫調。 扁平人物一定就不好嗎？未必。如果一部小說全都是圓形人物，那麼這個小說就很混亂，沒有穩定的主軸。一個小說的成功與否在於它有沒有圓形人物，但如果全是圓形人物，那這部小說也不成功。 紅樓夢裡的扁平人物：焦大，夏金桂，趙姨娘 按：私以為彈幕裡說的賈環（他很自卑，彩雲喜歡他，他卻不相信彩雲，因為他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薛蟠（他在和北靜王寶玉喝酒那裡，有裝俗的嫌疑，後來他居然能和柳湘蓮結為兄弟說明柳湘蓮看到了讀者看不到的良好品質）都是圓形人物。 浦安迪《中國敘事學》演講稿，易讀。北京大學出版社 女媧補天的三個層次 女媧 用石頭 補天 （三）石頭神話的意義 1. 母神（太初之母、大地之母）的崇拜 女媧暗合神話學者關於大母神的定義 a.太初之母primordid（時間性） b.大地之母（空間性） “地母”這個說法在世界各民族文化裡都 很常見。 大母神的功能： 創造、繁衍、溫暖、保護 女媧最早出現在《山海經》，女媧為什麼被稱為女媧之腸？ 晉郭璞注：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其腹化為此神。 這說明女媧的生殖崇拜處於母系社會，在父系社會前，很早。 補充：造人說，一開始是摶土所造，漢代發展出引縆繩人的說法。於是就有人解釋說，摶土所造的都比較精緻，是為貴族，其他為平民。 西方聖經上帝用塵土造人。 為什麼東西方不約而同地用土造人？ 追本溯源，土是生命的起源。 造人的時候，用土。造神的時候，為了身性共通，用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 怪誕派：人、動物、植物不同的肢體局部互相融合所形成的題材和造型。 巴赫金：這種怪誕風格大膽打破了生命的界限。 所以生命可以如此流轉變化，打破了生死的靜止感。死是生的開始。源源不絕，不斷輪回。 但又為什麼是蛇身？ 從神話學的觀點來說：（歐老師認為萬物平等，是齊物論的實踐者） a.蛇會蛻皮，仿佛死後複生，帶有重生的意義。因為蛇蛻皮時不變如同死物，蛻皮後更強大。漢代墓地裡有人嘴裡含著蟬，因為古人認為蟬有重生的意義。我們如今接受最多的是蝶變和鳳凰。 b.蛇與水。生物起源于水，人類子宮裡有羊水。水被賦予高度的生命創造功能。類似的例子還有魚。聞一多考證先秦裡很多魚的意思跟生殖有關。魚水之歡，魚多卵，年年有餘，古代避育套是魚鰾。魚和蛙跟生殖繁衍有意義，蛙又和媧諧音。想起莫言《蛙》莫言nb！ c.蛇多產多卵。先民的生活跟蛇很近，可以很近距離直接觀察到，一窩蛇蛋可以有數十個。彈幕：蛇吃鼠，鼠吃糧，所以先民喜歡蛇就像今天人們喜歡貓。 d.腸狀。腸被視為生殖器官。因為胎兒來自腹部，腹部裡有腸，所以古人認為腸就是裝孩子的地方。一是位置上的相關，二形狀與蛇相近也加強了腸的生殖象徵，三醫書說法：大腸者乃傳導之關。具有變化（食物消化為其他東西）的功能，變化本身跟生殖有關。跟陰道有關，都是排出東西。後來文明進步，官方科學不認可了，但這些古老思維還潛伏在民間。 紅樓夢裡直接內證：第六十回趙姨娘被賈環那句三姐姐戳中逼出來的話：我腸子裡爬出來的。 女媧的媧在上古讀音究竟？ 聲韻學結果：跟蛙並不完全相通，但有很多相似處。 魚跟蛙對於再生象徵的重要意義，來源於它們的水棲環境，類似於子宮。蛙也有再生的象徵（三個變態）如此想來，人類也可以看做兩棲動物哈。（玩笑） 蛙有再生象徵的三個原因 ①水棲 ②春天——再生想像 ③跟胎兒長得很像 《活著的女神》 不僅跟胎兒相似，連分娩姿勢也很相似。 嬰兒誕生叫落草。 魚的紋飾也是生殖崇拜的體現。 女媧：孤雌純坤（孤與純相近，雌與坤相近） 河南考古結果：女媧伏羲交尾圖 大洪水災荒後，為了人類繁衍，兄妹亂倫 從此，女媧地位變低，且消減了創造力。 伏羲居左持日，女媧居右掌月 這是從漢代開始的說法 紅樓夢繼承了這一點，亂倫陰影。（賈珍和秦可卿，尤二姐和賈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