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娃记】来回地狱又折返人间
4.6 去产科住院病房的路上,脚崴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幸好没顺产,不然就是十一级疼痛。 加上我对象,总共有四个家属过来陪产。本来打算要来五个,我说:“你们阵仗这么大,不如干脆举个灯牌,在外边给我打call好了,对了,记得准备点应援小礼物给医生护士发一发。” 进入病房,对象办了陪护登记,得知陪护家属有且仅能有一个,且直到出院都不可换人。我大喜,说:“太好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在这住一个月,反正月子中心最大的作用,这里也可以实现。什么叫人性化,这tm的才叫人性化!” 等待b超的时候,医生在和产妇家属术前谈话:“血栓一旦形成,会导致心梗、脑梗,可能瞬间就死掉,上海去年有八个产妇就是这么死的。” 斜对床的姐们一边待产一边还在用电脑办公。该她穿lv和巴宝莉! 有个新手爸爸把小孩子的身长记成了74(应该是47),他老婆吐槽他:“74有多长你知道吗?你以为他是绿巨人吗?” 隔壁床空着,隔壁再隔壁床的产妇刚剖完第一天,每次护士来按肚子便会惨叫。我想了想,觉得她已经很不错了,我到时只怕比她叫得更惨烈。她的老公抱怨刚出生的女儿不好看,其他产妇:“女儿像爸爸,这得怨你!” 晚间在微信群里讨论了一番红楼梦,暂时忘记了自己即将要生个孩子的事情。我喜欢这种暂时忘记。 想到,红楼梦的最终,林黛玉孤独地走向死亡,贾宝玉孤独地走向虚无,薛宝钗孤独地走向满目疮痍的现世。我因为想要对抗孤独和虚无,而在许多年前,动了“生一个小孩”的念头。而这最终会让我孤独地被推进手术室,或许还要孤独地面对亲子关系。四海无人对夕阳,我在这个夜晚,总算是知道了。 4.7 零点刚过,空着的隔壁床要收病人进来了。原本暂睡在那张床上的产妇丈夫被护士叫起来让位。护士说:“你老婆在二楼(二楼是产房),之前跟你们说过的,她子宫畸形,今晚不一定能出来⋯”在婴儿的啼哭声中,男人准备离开,离开之前还问其他床的家属,可以去哪里找个睡觉的地方。 早上六点钟,开始抽血,量体温。想起昨夜睡得并不好,小孩的哭声将睡眠分成若干片段。又一想,对于今后的日子来说,这也就是好睡了。 因为我没有明显的剖腹产指征,所以九点半做了一个测骨盆的内检。我全程都在大喊,医生说:“你也太夸张了吧,这是程度最轻的了。”我说:“所以我才要剖啊。” 医生:“我也觉得你还是剖比较好。” 和对象一起听了术前谈话,医生讲了各种可能存在的危险,羊水栓塞,大出血之类的,以及我本身的基础疾病可能导致的一些状况。中间说到,如果出现凶险的情况,可能会摘除子宫。我差点想说:没出现危险也可以帮我摘了,反正我不打算再来第二次。 晚间听说子宫畸形的那位仍在手术,产妇们说:“太可怜了,她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晚饭后洗了个澡,在产房卫生间的镜子里打量着自己:怎么了?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我明明是一个,连做梦的时候,都没有梦到过自己有对象的人啊。 对象告诉我,爸妈感叹他们在外面帮不上什么忙。我:“早说过他们不用来这么多人,来了也是干着急,你看吧!我又是全场唯一的预言家,又早早被票死了!” 爸妈打电话来说,明天想在手术室门口等着,等我被推出来的时候看看我,被我拒绝了。对象不解,我说:“如果你做完包皮手术,会想要爸妈围着你问,感觉怎么样,痛不痛,伤口恢复如何吗?” 对象今天先是把一次性马桶垫当作一次性内裤交给我,后又发现自己忘记带换洗的秋衣秋裤——我看了看他的肚子,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孕傻。 斜对面床的工作狂孕妇也是明天剖,关了灯之后她说:“激动得睡不着,准备把下个星期的工作都做完。” 4.8 今天的第一个坏消息是,一睁开眼睛,才不到两点。 朋友看到我发的公众号文章,发来了吃夜宵的照片。 我:呵呵,刺激不到我,我现在已经生死置之度外了。 朋友回忆了一下他老婆生孩子的往事,说:那时候我陪床,睡得死沉,她都痛了我还在睡。 我:我如果很痛的话,全病房七床产妇加家属,有一个能睡着算我输。 朋友:你爱人能进去陪产吗? 我:不能。他进去干嘛?给医生发弹幕吗?“666,小姐姐手真快”这种吗? 朋友:同甘苦共患难什么的吧。 我:你去看杀猪,被杀的猪会觉得你和它共患难吗? 三点钟下床上厕所,回来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梦见自己在帮美术同事给五月天拍mv,梦中我戴着大学时的牙套,心里喜欢的却是中学时代隐约有一点点好感的男生。醒来之后凌晨四点,意识不清地看着天花板,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阁楼上,夜里车过,灯影在挂了蚊帐的天花板上变短变长。我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我第一次有了“生个孩子吧”的念头,是二十来岁的时候,我妈盼我结婚生子而久不得,在宴席上看到别人家小孩子,羡慕得让我怀疑只要她能抱上外孙,即刻死了也是值得的。那时候我忍不住想,就生一个吧,就算完完全全是为了她,如果她真的能从这件事里,获得如此巨大的快乐和圆满。而现在我知道了——爱是一点一滴都勉强不得的。 中午,被告知由于医院昨天发生火灾,手术安排受到影响,今天可能要很晚才能进手术室。我大喜,说那明天再剖吧——感觉自己又续命了一天。 但是晚上六点多还是被通知进手术室(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的时候,想起《良医》里克莱尔的第一次主刀)。我很紧张,打局麻(半麻之前的一针麻醉)和插尿管的时候都反应很大,被医生们diss了。手术过程基本无感,只有小孩子出来之前那几分钟,能感觉到两个医生在努力地按压肚子,像踩海棉球一样。主刀医生还鼓励另一个男医生:你男孩子力气大,再加把劲!很快小孩就被拿出来了,听到响亮的哭声。小孩被抱过来的时候灰扑扑一团,医生让我确认一下性别,我说男孩。医生问我要不要亲亲他,我拒绝了。医生笑着说:“很丑是吧?” 最难受的是术中打宫缩针,打完之后非常恶心,想咳嗽,想吐,又不敢乱动,怕影响医生缝合。医生拿来一个布袋式的东西,说想吐的时候就转头吐这里,别平躺着吐,怕我呛着。我转过头去,吐了两次。又觉得全身发热,热极了。旁边坐着的麻醉医生可能意识到了我想要什么,向我伸手出来。我赶紧握住那只手,就这样撑到了手术结束。 推出手术室,父母、对象和婆婆在门口等我,我怕长辈们担心,强撑着说“我还好”,其实并不太好。回到病房床上,开始打宫缩素,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宫缩不只是子宫收缩,还会连带着双脚一起,不由自主地一下一下缩起又伸平,那滋味真是太过酸爽。虽然被告知“不要大声喊不然会引起胀气”,但是我完全没有办法忍受,随着宫缩一阵一阵地尖叫。后面的按肚子、麻药过后的伤口疼,也让我不停叫唤。直到十二点,其他产妇、家属和宝宝们都睡了,我还在惨叫和呻吟,甚至于十二点多被按肚子,还有一阵穿透力极强的尖叫。感觉非常对不起同屋的人们。 4.9 凌晨两点半,终于可以喝水和垫枕头了。 凌晨三点,我第一次感觉到有恶露排出,让护士过来看看,不想护士又给我按了一次肚子。这次按肚子后,直到凌晨四五点,疼痛程度都没恢复到我按肚子之前的水平。我非常崩溃,感觉我之前的所有对抗疼痛和自我克制的努力都白费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稍不能忍就大声喊叫起来。结果,因为我乱叫,整个病房的小孩都此起彼伏地哭起来,感觉自己可获称号“张辽克星”。 身体上的痛还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心理上失去了支撑,觉得自己不能熬过明天的按肚子。于是我跟对象说“我撑不下去了,明天推我出医院,给我一把刀让我了断吧”,把对象吓着了。 我迷糊中试着睡去,又被疼痛惊醒,醒来时天已亮, 我和对象在阳光里说着话。 对象说:你不要跑到窗台上跳下去。(说着流了眼泪) 我:不会的,如果我有那能耐,又怕什么压肚子。你为什么难过呢?是因为看见我难受,还是因为没有办法解决? 对象:都有吧。 我:我说一个事你不要伤心,我觉得你爱错了人。我配不上你的真心。如果是你在痛苦,我不一定会流泪。 对象拿着湿毛巾,双手捂住脸,捂了很久。 为了让自己分散注意力,不要一疼就乱喊,我昨晚上开始各种和对象说话。和他说的话一般都有主题和逻辑,所以往往说着说着就说深了,比如说爱,比如亲子关系。今天早上,我看见他在桌子上,撑着胳膊肘睡着了。我想我不能再吵他了,就自己和自己说话。说话的内容乱七八槽,在别人听来完全是梦呓,但我说——不然我就会脑中只剩下疼痛,会无法控制地叫喊。有时候说着说着我能迷糊一小会儿,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我邻床可能觉得我是一个神经病。 父母发来信息,说想做促进排气的萝卜汤,我感觉他们在push我尽快排气——而我痛得要死,根本不可能像别的剖腹产妇那样常常翻身,排气似乎遥遥无期。我非常烦躁,感觉疼痛似乎更多不可忍了——那不仅是疼痛,还是摆在我面前的一个无法完成的kpi。 堂哥看了朋友圈,发来他家儿子刚出生的照片,问我:“像不像?”又说:“你好好休息,准备好做奶牛吧。” 我在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心想:这还是我爹那边的男性亲戚里学历最高的一个呢(虽然他那个学校我高考缺考一科都能上),幸亏我没让孩子跟我姓,不然只会平白便宜了这些大爷——他们只会觉得莫名自豪,“我老x家的外孙都姓x,我们牛逼!” 医生来查房,把我束腹带里的压肚子的沙袋收起来了,并且也没有再按肚子,感觉轻松多了。换了药、重新被紧紧绑上束腹带后,伤口只是比之前略为好受一些,但也只是从泰山压顶的疼,转为直接而热烈的疼。我又陷入了不停哼哼的状态,其间冲对象发了两次脾气——因为觉得他做的小事无益于缓解我的痛苦。 我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又开始自言自语,并且要求对象必须听着(但是可以不回应),这样我才能讲得有逻辑有条理,脑子才会容易累,才能慢慢睡着。这个办法还算奏效,我讲了两个小时,中间断断续续睡过去三四次,虽然每次时间都不长,很快被疼醒,但是好歹也是睡着了呀!只是有一点费嗓子,很快我就成了苍桑嗓儿,感觉不来一曲《陀螺》都对不起这个状态。我跟对象说:别人是努力讲故事哄孩子睡着,我是努力讲故事哄自己睡着。 渐渐伤口不那么疼了,我打着吊瓶,睡了较安稳的一觉,醒来下午三点半。对象在床头桌上睡着,小孩在身边婴儿床里睡着,难得的安宁一刻。我慢慢地翻了翻身,伤口虽还疼,但也比之前翻得容易一些了。 今天下午我第一次抱到了小孩子——对象把他抱到我床上,在我胳膊上靠了一会。小孩的脚软软的,像可爱的硅胶玩具。但是我仍然不敢相信这个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仿佛我只是从大街上捡回来了一个孩子,并且自己倒霉,肚子被歹徒捅了一刀——我的痛苦不能怨他,但我也没有必要对他付出什么,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情感。 晚间体温升到38.5,血蛋白偏高,被怀疑是乳腺炎,要我吸奶。 4.10 吸了半天,奶没有吸出来,倒是半夜发现,一侧胸部有一点硬块,有不太舒服的发涨感。再吸一次,仍然没有吸出。我沮丧于“不吸奶不乳腺炎,吸了倒可能乳腺炎”,决定放弃母乳。 夜里仍然肚子痛得睡不着,但是比昨天好些,能够忍住——只是为了忍着不发出声音,我往往要咬着自己的手。对象在床头桌上睡着,不时起来看一下小孩子。我一夜间醒来七八次,每次扒开帘子看窗外,总是没有天亮。勉强捱到了早晨,护士过来拔了尿管。 人类一小步,文明一大步——我下床了!虽然只是从床走到旁边椅子上的便盆,解了一个小便,全程嚎得像杀猪一般,还几乎是被对象架着过去的,但,这可是下床啊! 但是这次艰难地下床之后,躺在床上却觉得完全不对了——腰疼肚子疼,肋骨以下骨盆以上的地方都疼。我在床上大声呻吟着,怀疑自己是因为下床发力方式不对导致五脏六腑移位,非常恐惧。 医生过来看了我的状况,拍了拍肚子说:让你一直叫,胀气了呀。你赶紧下床,多走动,不然没有别的办法缓解。我说我试过下床了,太难了,要走路根本做不到。说着掉了眼泪——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这是我第一次掉眼泪。 医生说,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别人都可以,你也可以。又问我为什么选择剖腹产,我说我骨盆条件不好。医生说那就对了,有剖腹产的好处,就要接受剖腹产的坏处,你赶紧把你老公叫回来(早上八点到十点家属必须离开,此时他不在病房),抓紧下地吧。 十一点半,对象回来了,我们开始第二次下地。我像一个巨大的僵尸一样,挂在对象身上,从病房最里面走到最外面的卫生间。胀气带来的肚子痛加上刀口疼,让整个行进变得非常缓慢,而我双脚冰凉,头脑发昏,愈发觉得生不如死。在卫生间用了开塞露, 胀气略缓解了些,但是仍然腹痛。 在一众产妇和家属的注视下走回来,不时听到各种评论“第一次下地是难的”“你让你老婆趴在你身上,重心放在你那边,不要让她使力”,后来还有一个来查房的护士过来帮忙一起扶我,虽然艰难,总算也回到了床上。 我让对象把床头摇起来,摇到三四十度的样子,就这样靠在床上。此时窗外阳光大好,我看着窗外,觉得人生十分荒诞——怎么会有这么多花样繁多的痛苦?此时肠胃开始间歇性局部疼痛,我想大约是肠胀气的影响,感觉非常好笑——前面两天每天都在担心刀口,担心宫缩,唯独没有担心过医生每次在我大喊时都会提到的那个“肠胀气”,没有想到这才是今日大Boss。这可真真是“一生负气成今日”了——一生完孩子就背负着肠胀气直到今天。我翻了一两次身,又努力坐起一两回,不时用手轻轻揉着肚子,试图缓解疼痛。可能是消耗了太多体力,昨晚又没能好睡,我很快觉得困意袭来,靠着枕头睡着了。 醒来时护士在给我挂水,我还迷迷糊糊和对象说着梦话。意识到了自己真正要对抗的是什么——不是让我害怕的伤口裂开,只是可以忍耐的肠胀气而已,再加上也成功地下了床,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我整个人也振作起来,接着在床上翻身、坐起、喝米汤和植物蛋白粉。 到了晚上,又下一次床。这回主要就是刀口有点痛,害怕扯到刀口,还是只能很慢很慢地被扶着走,但是腿上有力多了,也顺利多了。只是还没有排气。 我想了想,如果让我在“疼也不喊”和“肠胀气”之间选择一个,我还是选胀气吧。毕竟别的我或许还能克制,宫缩疼和压肚子疼,实在完全超出了我的极限了啊。 熄灯了。今晚没有不适,大概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4.11 昨晚睡得很好。早上体温偏低,下地走了一遭,已经可以独立行走了。回来短暂睡了一会儿,梦见郭郭为了拍照片,整个人趴在油菜花地里,从上方看去就像花田里被砸出了一个大坑。我笑了一下,肚子一痛,又醒了。 下午有一次自然排气,医生来看了我的情况,觉得我肠胀气还没好,让我再用开塞露。用了之后虽有排气,但是直到晚上,也再没自然排气过。我想着不能老是依赖开塞露,起码一两天后再用一次吧。 今天的大boss是右侧腰腹间的疼痛。我不知道到底是肠胀气,还是肌肉痛,还是内脏痛。医生过来按了按,痛苦大致还可以忍受。医生说这个部位是阑尾,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估计还是肠胀气的原因。但是这里疼痛岀现得太过频繁,下午下地行走,有一半时间都是这里在痛,一痛就要停下来。不过晚上下地走路的时候就感觉好多了——只要“老朋友”不来找麻烦,我还是可以支棱起来的! 晚间走路的时候,走廊上两个阿姨问我:“明天可以出院了吧?”我说:“怎么可能,我现在还没有进化到可以直立行走的程度,我还是个大猩猩。” 和对象吐槽走廊上的宣传图文:“这里可是产科病房,来这的产妇心里本来就紧张,怎么还放危急的产妇病例,还有中止妊娠的?生怕患者不够害怕吗?”对象说:“可能是他们想安慰产妇,活着就挺好。” 和娜娜、凡哥聊了一会天,他们准备投喂我一些婴儿用品——我本打算把这些有娃的朋友当闲鱼,回收一点他们用不上的二手物资,没想到他们都表示要重新买,感觉非常不好意思。 我以为今天的大boss是腰腹间右侧肌肉疼痛,我错了。今天的大boss是吸母乳!晚间我妈通过我婆婆、我婆婆又通过我对象,跟我施压说小孩没有母乳太可怜了,我就说让他吸吸看,吸出来就喂,没有就算了。结果医院的阿姨技术太好,小孩一下就吸出奶来了。但是我腰废了,按照阿姨的要求侧躺着喂奶跟本无法保持多久 ,只能用吸奶器吸出来喂。光是把床摇起来还不行,还得对象拉着我慢慢坐起,然后靠在他身上,自己用吸奶器吸。整个过程下来,比做个年度camping都复杂,中途腰疼(不知道是宫缩还是扯到伤口)两三次,每次都痛到大叫。结果是吸出了大概20cc的奶。我忍不住想说去你妈的,我妈坑女儿真他妈的一坑一个准,永远能用最简单的方式,给她女儿最致命的一击! 本来我还梦想着不喂母乳,除了对付肠胀气,尽快通气排便,短期内没有什么太大难题。 就在我觉得胜利在望的时候,又一个无底深渊,在凝望着我。 而又是谁TM想出来让一个活人,从子宫到皮肤被割开之后的七十二小时之内、在连睡一个不被痛醒的觉都要感谢上苍、在下地走路都难如登天、在还没有力量自然排便、在一只手插着置留针完全废掉的情况下,还要完成“固定姿势喂奶”这个伟大的举措?他一定早就断子绝孙了吧,毕竟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4.12 昨晚十一点、凌晨两点钟分别吸了两次奶,每次吸奶当下都会宫缩。凌晨四点五十分,梦里被宫缩疼疼醒,在梦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本能地叫唤。 等到彻底清醒过来,我意识到了一个的问题:吸母乳不仅会导致宫缩,还会导致三个小时后的宫缩,而母乳需要三个小时吸一次,这就意味着,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处在强烈宫缩的可能之下——强烈到连打宫缩针时的缩腿反应都会有。 这太可怕了。我的肠胀气本来就是因为受不了宫缩痛而喊叫导致的,现在肠胀气没有好,又来给我这么强烈的宫缩,还是在梦里来的——梦里我连“忍住不叫”都做不到啊!这不就是又加重了肠胀气吗?我本以为宫缩这个boss我打完了,接下来就专心对付胀气就好,现在好了,喂奶、失眠、焦虑母乳问题、胀气一起来,宫缩大boss还来个返场演出,我在地狱里挣扎了这么久,刚刚觉得看到了一点点回到人间的希望,又被一脚踹到地狱里了。 我问对象:你诚实告诉我,你妈是怎么说的? 对象:她就说你妈跟她念叨这个事情好几天了。 我:好,我去跟我妈对质。如果是你妈的主意,那我不说什么,孙子才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她优先考虑孙子,人之常情。但是我是我妈亲女儿,她在干涉我的决定的时候,就不考虑一下我的实际情况,不想想我的死活吗?昨天喂奶之前我还只是担心我们的婚姻能不能支撑到月子结束,现在我担心的是,我能不能活到出院。 好消息是:肠鸣明显,吃早餐后有好几次自然排气。 早上医生来查房,我说了我的情况,医生说还是要吸奶。做产后b超和下肢彩超,回来时发现溢奶严重。没有办法,只能接着用吸奶器吸出来了。 我做彩超的时候是坐轮椅过去的,于是干脆就坐着轮椅,吸了两回奶,确实比昨晚靠着对象坐着,要轻松省力得多。 和小可聊了一会做新手妈妈的体验,感觉她家的宝宝真的好可爱呀——除了自己家娃,我现在觉得全世界的小孩都可爱。想起刚生好那天晚上,我和对象说:“得亏是个男孩,就这颜值,要是个姑娘,我们就还是拼拼学区房吧。丑姑娘只能靠读书了,这个我有经验。” 晚间八点,我想清楚了,不喂母乳。母乳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自己的意愿,顺利开奶、顺利喂娃,并没有让我有任何一点点开心,反而让我陷入了巨大的沮丧和恐惧之中。每次吸奶我心里都在问,为什么?我并不爱他,为什么要麻烦我自己,要忍受各种不舒服不方便,去给他喂奶呢?仅仅因为我生了他吗?可是生下他本身不就是我的付出,为什么还要求我追加付出呢?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停止吸奶。是的,我反悔了,那又怎样?明知道是违背心愿的错误,难道就因为开始了,就要一直继续下去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后面要面对什么,堵奶涨奶或者乳腺炎——我来承担。 和对象在走廊上走走,说到起名字的事,对象说,你妈神神叨叨地纠结了半天,说小孩的名字还是要算一下五行。我说:“你问问她,她给我算过五行了吗?”对象说:“你妈觉得养你没养好,这次不能随便了。”我说:“养成我这样还叫没养好?这个小孩以后有我一半好,我就很满意了,我上985,他上个三本我就知足了。” 4.13 夜里睡着不算太好,半夜醒了一次,发现对象和阿姨正给孩子喂奶。早上醒来略有涨奶,不严重。想到可能乳腺炎,可能要各种折腾——而我本来啥事都没有,就很想和我妈大吵一架——这种白坑我一把的事情她不能少做一点吗? 早上起来一看,嘴唇上起了三个大泡。 我在想,如果让我自己决定,可能纠结之后,我会自己选择母乳——虽然这样的可能性不高。但是在我没有想好的时候来push我,那么即使我在压力下做出了决定,我也会一直陷入对立、怨恨和自我怀疑的情绪。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母亲天然应该爱孩子”的观念,我也许会自然而然地爱这个孩子。但是现在不行,我首先要做的事情,变成对抗一种邪教,叫“母亲应该”教——母亲应该爱孩子、应该母乳、应该给孩子最好的⋯在这个邪教里,我变成了一个工具,一个“奶牛”(很多人竟然觉得这是一种称赞)。也许我未来会有爱他的一天——以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方式,但是不是现在——以一个母亲爱一个孩子的方式。 坐在床上等着医生来查房,感觉这是几天以来心情最好的一天。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要面临的挑战是什么,对自己的身体和生活的掌控权,在慢慢回来。 护士贡献了今日金句:“医院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笔!” 斜对面床那位在我前面一个剖的工作狂姐姐,今天出院了。阿姨说:“去月子中心啦,舒服了。” 她说:“我老公舒服了。” 对象和家里人说了我不想喂母乳,中午开始吃猪肝和韭菜——这也是我产后第一次吃正式的饭菜。另外吃了些山楂、玉米汤和肠粉。吃饭时全程都在宫缩,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很奇怪,肠胃和子宫有什么关系? 中午我妈发来信息,标题是“母乳喂养的十大好处”,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在给我猪肝和韭菜之后又说这个,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吵了一架,最后说服她接受我不母乳。 但是下午四点,下地走了两圈,并没被宫缩打扰。身体舒服了,坐在床上,我想了想:我讨厌的不是母乳本身,而是由此带来的无法睡整觉的问题。如果可以不起夜也不涨奶,只在白天我状态好的时候吸一吸,那还是可以接受的。抱着这种心态,我又开始吸奶——先尝试着不吸夜奶的方式,佛系喂着吧。 晚间体温37.8,我看看体温——“我乳腺炎了”;又吸了一下奶,挺正常,有一点点小硬块又自行消失了——“我没乳腺炎”。我就这样,每天都在“我乳腺炎了”和“我没乳腺炎”之间反复横跳,在“我废了”和“我又支棱起来了”之间反复横跳。 4.14 夜里,隔壁床产妇的妈妈,轻声问我对象有没有吸管。我听见了,问对象她要吸管干嘛,对象说她女儿顺转剖,想给喝点红牛。我赶紧让他叫住阿姨,告诉她顺转剖不能吃东西。凌晨产妇被推进来,说是开了十指之后,羊水污染,不得已转了剖。好在孩子非常可爱,总算没有辜负她。 早上体温依然37.8,吸奶正常——到底是哪有炎症呢?护士抽了血,希望血蛋白能够正常吧。 好消息是:今天早上终于自然排便了! 医生来查房,让我再多呆两天,体温平稳了再出院,又问了我吃东西的情况,我说胃口不太好,医生说给我开一针白蛋白。 我这几天才知道,新生儿的哭声有这么多种——有的娃哭起来像痛苦呻吟,跟我宫缩痛的时候的呻吟几乎一样;有的听哭声就有一种梨花带雨感,像古典美人的嘤咛;今天听到了一个娃的哭声,像频率很高的尖叫鸡! 对面床来了一个糖尿病的孕妇,问护士:“我可以吃什么水果吗?” 护士:“黄瓜,番茄。” 孕妇:“那是蔬菜!” 护士:“也是水果。” 午间打了白蛋白,体温恢复正常。 下午和好友们说,我觉得生孩子这事,应该让男人来:以男人们的个性,他们肯定会觉得产后哼哼唧唧这疼那疼特别不爷们,特别丢人,然后一个个生完就恨不得下床跑个八百米;顺产的那些爸爸们也肯定特别要强,产房里贼安静,生怕出去之后被人嘲笑“才开三指就哼哼,我当年不打麻药缝五针,我面不改色!”——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去趟医院跟上刑场一样,怎么说服他们做产检呢? 4.15 今日出院。来回地狱又折返人间。 希望日后回头看看这一段路,我能对自己说一句: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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