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极简主义与女权主义的关联性
“女生要把男朋友和老公都极简掉,女人极简之后就不需要男人了吗?”
在经历了原极简组的闹剧之后,我试图探究极简主义与女权主义跨理论融合的可能性。
开头的问题有两个关键点:第一,极简主义的内容是否包括了人际关系。第二,女性是否需要与男性建立以婚恋为基础的亲密关系,以及女性是否“需要”男性。
第一个问题很容易回答,稍微接触过极简主义的人,只要不是存心捣乱,都会爽快地给出肯定的回答。极简主义之所以先从物品入手,是因为物质方面的断舍离比精神层面的断舍离要容易,然而一切外扰都有其心病,极简主义最终要治愈的是内心的混乱、胆怯、贪婪和空虚。
我想大家普遍关注的是第二个问题,关于女性与男性的关系。且不论两性战争是一场将会持续到世界末日的全球规模的持久战,倒回去看一下第一行的问题,秉持着马克思“怀疑一切”的座右铭,我们大可以反问问题的提出者:女性为什么需要男朋友和老公?女人为什么需要男人?
不管对方是气脾败坏还是侃侃而谈,都将暴露出他自身的男权主义视角。女性并非天生需要男性,而是男性天生需要女性——这里的女性指的并不是女性应有的样子,而是被父权文化所塑造出来的“第二性”。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出来的——悲观一点来想,波伏娃的这句名言可能在我有生之年都不会过时,但她老人家是没机会因为挑起两性对立被请去喝茶了。
女性需要的并不是男性,女性之所以想要与男性建立亲密关系,是想要借此获得爱、获得搭伙过日子的未来生活、获得两个人就可以一起买房的经济底气、获得让自己的孩子有爹有妈的合法性。那么来看看婚姻是什么,恩格斯有过很多关于婚姻的精辟论断,随便挑出一句都可以成为女性坚定不婚主义的强大后盾,不过我想说的仅仅是最显而易见的一点:婚姻是男权社会针对男女两性关系的发明。在这个领域中,男权主义就没造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玩意儿:对女性的刻板审美、贤妻良母的道德标准,以及在制度层面上对女性的“合法”剥削。辛亥革命后,中国妇女终于可以放脚,但不要忘了,婚姻也是一块历史更加悠久的裹脚布。
作为一个并不突出的hsp,日常偶然刷到的种种关于丈夫杀妻、男朋友揍女朋友、以及根本看不过来的性犯罪,我只敢胆战心惊地瞥一眼标题就迅速滑过去。在这个世界上身为女性,竟然充满了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即便试图于男权文化裂席,也难以消除我多年来被驯化为无意识的警惕心。唯有女性才知道,作为女性是多么的不容易。没有被流产、没有被拐卖、没有遭到无可挽回的肉体与精神的暴力,我们作为幸存者生活下来。我也知道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女性,因为家庭的催促、社会舆论的逼迫、被内化的父权规训所劝诱,并非出自真心的进入了婚姻。知晓身而为人之不幸的女性,果真心甘情愿套上婚姻的枷锁吗?
我的一个朋友在不久前领证结婚,在朋友圈晒出精心修图过的甜蜜照。我了解她的性格,永远那么温柔宽厚,天生的“贤妻良母”,也知道她的对象是个并不可靠、在恋爱时期就总是把她逼到整夜哭泣的男生,我嘴上恭喜她,但心里已经悲观地望见了她被老公和夫加压榨殆尽的未来。我们自己的妈妈,和妈妈同辈的那些中老年女性,总不免围绕着老公孩子转悠,口中嚼着柴米油盐和八卦,但她们何尝没有过青春年少的时光?我视之为前车之鉴。
似乎越说越情绪化了,如果有机会还想谈一谈我成为女权主义者的契机:让我从犹豫到坚定迈向女权主义身份的,正是极简主义。
女性应该天生就是女权主义者。但是不仅是男性将女权主义视为洪水猛兽,女性自身也普遍对女权主义的标签避之不及。原因其实很简单,是因为女权主义早已经被污名化到一种地步:很可能在你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名词的时候,它已经被贴上了“要权利不要义务”“挑起性别对立”“女权就是要求女性凌驾于男性的霸权”的无数标签。
在真正了解到女权主义的内涵之前,大多数人幻想出来的女权主义者是一个被丑化了的刻板印象:缺乏女性气质,穿中性服装,永远咄咄逼人、忿忿不平地要求社会给予自己更多不公正的特权。这个女权主义者的代表,形象夸张像个敬业的喜剧演员,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童话中的主角是那些年轻貌美的公主,一旦她们年老色衰,就会沦为邪恶丑陋的反派。
正如童话里充满嫉妒心的老巫婆实际上是男性凝视的产物,上述的“女权主义者”不也是男权社会的塑造吗?女权主义与所有贬义词捆绑在一起,与疯婆子和歇斯底里捆绑在一起,它甚至成为一个骂人的词,不管是男性辱骂女性,还是女性辱骂女性,都可以这么说:嘿,你像个女权主义者!
早在“拳师”这个热词出现之前,女权主义者就令男性闻风丧胆了,无论是同工同酬的要求、投票权上的平等、婚姻上的自主,女性团结在一起为自己争取到了切切实实的利益,女性分到了自己应得的蛋糕,男性因此感到了恐惧。
女性一旦团结在一起,其力量是势不可挡的。想想看男性分裂女性的那些经典小手段吧:吹捧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把那些被岁月染上沧桑的女性贬损为“黄脸婆”;把隐忍温顺的妻子歌颂为贤妻良母,而把不那么委曲求全的妻子称为“母老虎”;不予余力地宣扬母爱的伟大,把女性的人生价值压缩到唯有奉献家庭,对于那些想要追求自我独立的女性,史书中有多少难听的话语。
鲁迅先生说得好,封建社会是吃人的社会,男权是封建文化的遗留物,男权社会是吃女人的社会。人生而平等本是世界的真理,不知是女性,男性也本该是女权主义者,两性的平等实际上也是生产力发展的要求。但在男权文化中诞生的男性,他们天生就是男权主义者,他们怎么能不恐惧这些反对剥削命运的女性呢?
作为在男权文化中浸染着长大的女性,在男权文化渗入骨髓渗入无意识的情况下,谁又是从一开始就能勇敢地站出来,宣称自己是一名女权主义者呢?
我虽然不务正业碌碌无为,却也多少读过关于女权主义方面的书,但当女权主义要为我加冕的时候,我却又退缩了。自由主义的思想,让我认为不要轻易给自己添加具有强烈社会属性的身份。在男性占据主要资源的社会里,不去强调自己的性别属性与他们公平竞争,是不是看起来更优雅更有风度呢?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矛盾和斗争,好像也没必要聚焦于两性问题,显得不够有格局。如果我宣称自己是女权主义者,别人会怎么看待我呢?
出于种种复杂的顾虑,我对于女权主义抱以支持、同情,却又不愿意投身其中的暧昧态度。女性在这个社会中要为自己争取权利,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我敬佩的女教授在陈述自己的学术研究方向的同时,总不忘补上一句“我也兼顾了家庭”。曾看过一本研究现当代文学中的女性形象的书籍,作者是钱理群的女学生,在钱理群给书写的序言里,强调了自己的学生虽然研究女权主义,却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女权主义,似乎天然就与好妻子、好母亲格格不入,女权主义者,似乎天然就不会是一个“好女人”。
扯了半天,还是说一说我是怎么从一个畏首畏尾的“平权支持者”,转变为了坚定的女权主义者。
极简主义真的改变了我的人生,刚接触极简主义的时候,我上头到只要是极简主义就来者不拒,从《断舍离》到《极简力》,不管好书烂书都看,回顾那段时间的状态,倒挺是消费主义式魔怔的特点。虽然我实践极简主义的初心是很功利性的,单纯希望减少物品的数量,但接触得多了也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极简主义进入了无意识领域之后,我才感觉自己称得上是一名极简主义者。
极简了物品之后,下一步极简的就是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三个分点我以前几乎只在硬着头皮写论文的时候才会用上,但在我意识到之前,我身上的三种关系都发生的不同程度的转变。原本是讨好型人格的我,开始学会自然地拒绝不合理的要求,即便想象自己拒绝后会被别人讨厌,这份讨厌也不会成为困扰我的理由。在与自然的关系上,我以前总觉得环保主义虽然酷炫却会给自己添很多麻烦,但极简之后也就自然而然意识到自己也是自然环境中的一份子,哪怕只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给自然减少一点垃圾。
至于我的女权主义者身份,并不是顿悟得出来的,而是在我为了培养习惯而罗列自己的身份属性之时,女权主义者这五个字就自然而然出现在了我的笔端。就好像《傲慢与偏见》里,达西先生并不知道自己爱上伊丽莎白的确切时间,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他已经在恋情的道路上走出了很远。就像弗洛伊德的催眠疗法,一旦病人寻找到了自己的“童年阴影”,精神上的疾病就很快痊愈。如果将男权思想看作一种心理疾病,那么我通过极简的方式,虽然不能即刻病愈,但也寻找到了恢复健康的希望。
回想起来,是因为极简主义实践让我获得了面对现实生活的勇气、获得了敢于做自己的勇气、获得了以前一直忽略的判断力,在我真正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索自己的人生,我发现自己应当做一个女权主义者,而且自己已经是一名女权主义者了。
或许这世界上一切美好又正确的事情都是互通的:极简主义、女权主义、环保主义,以及其他还未被我所发现的可能性,最终都能融汇在一起。极简主义是我走向自我觉醒的桥梁,去做自己真正认为正确的事,去成为自己真正想要成为的人。
——以上摘自本人在豆瓣小组的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