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企女法务的故事(下)

Lisa是每天最晚到的。因为有严重的失眠,她申请了灵活办公时间。“今天好堵啊,平时三刻钟的路今天开了一个多小时,简直要怀疑人生,为什么找了个这么远的公司!”Lisa是宁波人,长得挺秀气,就是有点黑。她住在浦西,每天打车来张江上班。“Lisa,侬又买了件白衬衫啊。”坐在她对面的张总说,张总是Lisa的直线经理。“我就想买一件好看的白衬衫,但就是买不到满意的。”Lisa自视甚高,眼界也高,至今仍然单身着。她和陶总一样,也是温柔挂的,平时待人一团和气,但工作中却截然不同。
“你话都说不清楚,还怎么当猎头?”
“不行,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谁叫你不早点把更新好的合同上传系统的?”
“今天下班前提交就把你放出来!”
Lisa比Aya大五岁,79年的,两个人很投契,上班挨着坐,平时也经常一起出去玩。她也吃中药:治疗失眠,不过效果甚微。医生让她多活动活动,但她又不喜运动,所以下班报了个肚皮舞,一周去跳个两三次。她有时会把跳舞的视频发朋友圈,别人都正正经经穿着肚皮舞的服饰,就她T恤运动裤,不过跳得还挺是样儿。
“哟,这个转运珠挺漂亮的,哪买的?”Aya发现了Lisa左手腕上的手环。
“昨晚在周生生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买了,我现在跟着你也喜欢买这种东西了。”
“下个月熊本在熊本县有活动,去不去?”Aya邀请Lisa。
“又去?!”
陶总开会回来了。“Medical(医学部)要搞PHC(Personal Health Care的首字母)了。”
“什么是PHC啊?”艾琳问。
“就是个体化医疗,公司接下去额重头戏。NOVA、PH、MSD都开始搞了。”
"哦。吾上周五去过浦东新区公证处了,伊拉同意这周五来现场公证。吾看到一个男小孩伐错。”说完她往陶总处挪了挪,声音放低了。
“……宁蛮长额,一米八额样子,卖相蛮好额,上海宁,87年额。”“么朋友啊?”陶总问道。“分手了,好像,女朋友出国去了,吾后来问阿拉朋友知道的。”“格蛮好额呀,就是比Aya小,不晓得Aya介意伐。”“小3岁呀,‘女大三,抱金砖’。”两个人都笑起来。“格么侬帮伊讲讲看。”陶总一脸姨母笑。
法务部虽然只有10个人,但吃饭是分两批的。三个助理一批,她们一般11点半刚过就去吃饭了。管公章的Sammi把存放公章的盒子盖好,放进抽屉,一锁,吃饭去了。想要盖章,下午一点再来!而Legal Consel们要将近12点才去吃,有时候谁开会结束得晚就更晚了。这两拨人除非在食堂偶遇,否则是不会一起吃的。吃完饭的活动也不一样,Sammi她们喜欢找个地方“嘎讪胡”(上海话聊天的意思),图书室或者没有人的会议室都可以。碰上风和日丽的天气,就出去溜个弯。Legal Consel们一般吃完就在食堂聊会,或回办公室聊,她们从来不出去散步。老板很少和下面的人一起吃,有时她让Tracy帮她带一份饭回来。Tracy是法务部的助理,也是老板的助理。
艾琳开会回来了。“开了一中午额会,饭也么切!”她摘下那副法政精英的眼镜吐槽,“下趟修订《员工手册》一定要把这条写进去:中午休息时间不建议开会,一定要开的话,请提供午餐。”
Aya转过身问艾琳要不要巧克力,艾琳不答反问:“吾昨晚发把侬额消息看到伐?”Aya打马虎眼。“走走走,陪我去咖吧买杯咖啡。”艾琳拉着Aya就走。Aya半推半就的,终究还是走了。
王总回来了,带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是什么啊?”陶总问。“哦,五年的服务奖。”“哟,你已经来五年拉,都感觉不到。”陶总笑着站起来。王总打开盒子——是一枚金币,比五角硬币略大,但没五角硬币厚,花纹上方依次刻着5 Years 长期贡献奖,下方角落里四个极小9。"总算是千足金的。我记得以前的五年服务奖是枚铂金戒指呀。”陶总回忆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拉?”张总那慢幽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那时候十年奖是块手表,还带钻呢。食堂肉包才卖五毛钱一个,还比现在的大。”
第二天早上,王总和陶总聊到PHC。
“中医才是个体化医疗,望闻问切,然后不停地尝试不停地调整。西医常规是标准化治疗,要你做各种检测,最后根据数据,给你标准化的治疗方案。它不会考虑你个体的情况。所以,”王总打开她刚买的咖啡的盖子,“所以你要大众怎么理解这个西医的个体化医疗?这对他们来说是个question。”
“这就是公司现在要做的事情。首先,它需要大量患者的数据,来形成这个,未来能够做个体化解决方案的基础。但这个数据的获取,怎么说呢”陶总顿了一顿,“需要患者把自己的数据开放给研究机构。他们愿意拿数据来做trade off。”
“那就是,让公众放弃自己健康数据的隐私权来换取未来,甚至是几十年之后,自己的子孙能够获得更快更高效的医疗服务吗?就像百度说,中国人愿意放弃自己的隐私权,适当地放弃隐私权,以获取便利,是这样吗?”
我边吃肉包边听着。
艾琳来了。陶总转向她:“侬昨天跟部长讲好了伐?”
“吾跟伊讲好了,那天就伊来负责公证,吾帮伊跑跑腿就可以了。”
“什么事啊,你们在说?”王总问道。
艾琳只好把事情再讲一遍。那天她订会议室,预留车位忙得不亦乐乎。当我告诉她车位应该联系谁时,她居然还说了“谢谢”!
从那天开始Aya中午的餐盘里就只有色拉了,王总问她怎么对自己下起狠手来。她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陶总还建议她把头发去剪一剪:“剪得显小一点。”“嗯,礼拜四下班去。”Aya叉起一块牛油果,欣然答应。
周五到了,还是Aya第一个到公司。这天她穿了一件白底子蓝碎花的连衣裙。人像青花瓷瓶里的一朵牡丹花。坐在那里画眉、涂口红,今天格外精致些!
陶总来了,路过Aya的座位。“来来来,让吾看看。”Aya站起来,陶总端详着。
“——好看额!头发么去剪啊?”
“昨天搞一个合同搞到老晚,市场部那里催着要,就么去了。”
“耳钉蛮灵额。”
“这个是诞生石,吾新买额。”
诞生石是啥?我心里想。
男主角要下午才登场,不少人等着看这位“卖相蛮好”的公证员。药企男人少,“卖相蛮好”的男人就更少了!这项名为公证,实为“相亲”的工作让法务部的空气有了一丝丝粉红色的味道,也给这个周末增添了一点点雀跃的气氛。
“来了伐来了伐?”陶总抓住艾琳问,艾琳今天一直跑来跑去的。“来了,吾已经带伊拉去会议室了,Aya在那里。”男女主人公终于碰上了。
“蛮好额,现在8月份,相处几个月,等到过年就可以见家长了。”陶总这是要“嫁女儿”的节奏!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天Lisa没来,张总“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在后面那排坐着,熊本熊躺在她的桌上。
“三点钟了,你不是还有会吗?”陶总问王总。
“我想看看呀。”王总边说边扣上笔记本电脑,眼睛朝后面张望着。陶总笑。
王总还是开会去了,没等到”男主角“。
艾琳来了。“快结束了,我跟那个男小孩讲:‘阿拉接下去还有几个公证,都是Aya负责,侬跟伊联系好了,吾把伊微信推把侬。’”艾琳得意地笑了,“吾演技好伐,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Aya额微信推把伊了!”陶总也笑:“好额好额。”
过了一会。“这边差不多结束了,她们在找总监签字,等拿到回单就可以走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在Aya的位子旁边站定。我转过头,透过富贵竹的细叶,我看到有两个男孩子站在那——身着黑色西装,戴着深蓝色的领带,领着公文包。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我猜高一点的那个就是男主角。两个人白白净净的,看样子都是本地男孩子。好像矮一点的那个卖相更好!高的那个有点看不清,富贵竹的叶子太密了!转过头来,看到陶总也在似有若无地朝那边瞄,不禁好笑~
Aya来了,好像把前面提到的回单交给了“男主角”,便送他们走了。
王总回来了。“怎么样怎么样,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后来过来的,卖相蛮好额,人高高的。还带了一个人来,看上去比他小,卖相也很好的,好像更帅一点。”王总听着。“Shadow也看到了吧?”陶总又说。王总看向我。“嗯,是的。”我忍着笑。王总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久艾琳也回来了,一副劳苦功高的样子。手上拿着两个快递,她开始为周末穿什么衣服而发愁,在那里和陶总聊着。她儿子幼儿园周末要搞“家庭日”活动。
我起身去倒水,看到Aya倚坐在桌板边上,啃一个苹果。她神情淡然,好像刚从春游回来的小孩子:累了,准备了几天的事情一下子结束了,缓不过神来。我朝她笑笑,她也笑笑,很浅的。
Aya的事到底还是没成,据说那个男孩子后来出国了,追女朋友去了。再后来,我离开了法务部。
我和Sammi她们有时候会约个饭,饭后去溜个弯。某天王总发了条悲愤啊!云云的朋友圈,一问:儿子被上海实验学校提前录取了,按照政策也不能再考别的学校了,原来是这种幸福的烦恼!偶尔会在食堂或者咖吧碰到她们——张总和Lisa还是老样子,艾琳的长耳环依旧,头发长了烫了卷。Aya把一头海藻般的卷发拉直了,剪了个“辛芷蕾发型”,青春了许多!
一天我去找Norah打合同,进门就听到她们的叽叽喳喳声,好不热闹!Norah看到我说:“有好消息有好消息,陶总生了!”“哦?男孩女孩?”
接过诞生礼,我笑了——
一个铁皮喜饼盒,做成裹着小婴儿的襁褓状。
盒子的颜色是马卡龙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