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手册:诗歌阅读与创作指南》读书笔记
要写好诗,必须广泛而深刻地阅读。优秀的诗歌是最好的老师,或许是唯一的老师。我甚至想说,如果一个人必须在阅读和参加诗歌创作班之间做出选择,那么他应该选择阅读。 一个诗人经过长久的写作和思考——思考其他的风格,在其他事物中思考,极其缓慢地发展出他或她自己的风格。模仿的痕迹渐渐消失,他自己的风格——也即是说,诗人自己确定的目标借助最恰当的技术形式被实现了——开始显现。 日常语言和文学之间的距离既不那么深刻也不那么遥远,但的确存在一种重要的差别——无论在意图还是强度上。 用一个句子的结尾结束一节诗,强化了伴随一行诗或者一个完整的句子而来的自然停顿。让一个句子做一节诗的最后一行,同时连续成为下一节的第一行,则会加快节奏,带来令人惊奇的效果。此外,它能制造一种创造力(主体的力量,诗人的力量)凌驾于规整之上的感觉。 在只有单独一段的诗歌中很难摆脱依附于持续叙述的两个普遍实体——我指的是时间和地点——哪怕摆脱这两个实体可以让诗歌的语境更尖锐、更深刻。通过分节法,诗人也许可以改变风景、叙述、创作的音调、诗行的长度——事实上,可以改变一切。 在音节诗中,一种形式一旦被确定,就要被严格遵守,其中第一节诗每一行的音节数在后面的诗节中都会被准确重复。 鱼 涉过 黑玉, 她将诗歌的标题作为开头句的一部分。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红色手推车》(The Red Wheelbarrow)它以一种小心翼翼的视觉形式开始——一共四节,每节两行。每一节的第二行都是一个单独的词。没有标点符号。 跨行连续这一手法拥有极大的灵活性;它能以多种方式被运用,能不同程度地对读者施加影响。一行诗也许是语法上完整的一个句子或者至少是一个逻辑单元。逻辑短语或者被完全打断,或者在一个明显可感知的点上被打断,让读者在诗行的结尾感到满足;接下去的一行也许继续传递着上一个句子所传递的信息。有时,这种信息只是简单地持续,有时它令人惊奇。 有些当代诗歌——虽然不是所有的当代诗歌——其使用的措辞貌似讲究:它总体的语调是自然而然的,带着友善的亲密感;语言与日常语言并无明显区别。你会发现它的词语既不做作,也不特别正式。他们努力让这首诗清晰、可理解。 消极感受力不是一个当代的概念,它是济慈提出的一个概念。他的观点,朴素又有分量,他认为诗人应该是一种消极的力量——只有坚持自己的消极性,或者保持某种空虚的状态,诗人才能用他对诗歌主题的理解、同情或者共鸣来充实自己。 下面是他讨论这一观点的一段话(选自他写给兄弟的一封信):“它令我震惊,一个有成就的、尤其是在文学领域有成就的人所应拥有的品质——莎士比亚具备很多这样的品质——正是消极感受力,它指的是一个人能置身于不确定、神秘、怀疑之中,并不急于去追寻事实和理性……” 济慈在别的地方写过,要“加入”正在他的窗台上啄食碎屑的麻雀的生活。“一个诗人是存在物中最无诗意的,”在另一封信中,他写道,“因为他没有身份——他持续不断地为了其他的身体——并充实了其他的身体——……” 诗化措辞的语言是浪漫的,它的意象来自于自然世界。树林是“凉亭”;田野是“翠绿的地毯”;树也许是德鲁伊特或政治家;月光是一条河;鸟是合唱团;太阳是天空的眼睛;大海是海水的床,如此等等。它是一堆真正的破烂。陈旧,空洞,令人愉悦却毫无意义。请避免使用它。 如果你不愿意某一行诗句受到特别的关注,如果你创作一个句子时不想明确地强调它,那么最好质问一下自己,为什么要使用倒装或打算去使用倒装。好的倒装句会很精彩。但好的倒装句很难创作出来。坏的倒装绝不精彩,却很容易创作出来。 信息化语言:创作诗歌时,有一种显然是不合适的语言。我称其为信息化语言。这种语言是你在写开罐器的使用说明书时所使用的语言。它是一种旨在干脆、精确的语言。它的词语是正确的。它们不打算布下双重的影子。这种语言是冷漠的。它不能突破功能性的领域。 每个形容词和副词都值五分。每个动词则值五十分。 有人曾经给我读一首诗,其中所有的名词、动词,甚至形容词都是成双的。每一个词都是。这种创作只是表明了一件事——一个尚未被意识到的坏习惯。 我时常听到学生抱怨,长者的建议总是大同小异——告诫他们要写得简单、新颖、清晰,与此同时,一些被当作范本使用的诗歌又总是被精心构建的、复杂的、有难度的诗。的确如此。原因如下:(1)初学创作者应该学会创作简单、新颖、清晰的诗歌;(2)初学写作者以后将不再是一个初学者,要创作更复杂的、精心建构的、有难度的作品。 一首诗必须具备一种细节特征——足以让读者的步伐迈入诗歌想象的世界。我称其为诗歌的质地。这即是所谓“细节”产生之处。 伊丽莎白·毕肖普的诗《鱼》(The Fish)。这首诗包含了隐喻和明喻,后面我们会讨论。这首诗也具备质地——诗人为读者提供了与鱼相关的丰富细节,这种质地对这首诗而言至关重要,对所有的诗歌而言都至关重要。它使这首诗成为一种体验之物,比单纯的陈述表达了更多的内涵。 我不知道在诗歌中还有哪个问题比质地更重要。是的,它所需不多,但它需要一只确信的眼睛,一只能干的手,永恒地注视并写下这些细节。 诗人不仅要创作诗歌,还必须热情细致地审视这个世界,审视他视之为主题的、世界的任何一部分。一首诗假如是贫乏的,很有可能是因为诗人在花丛中站得不够久——不能用新颖的、激动人心的、生动的方式去看它们,而非因为他对词语的掌握不够。 ————————————————— 一个意象常常是一个图画似的短语,描绘或捕捉到了已知事物的某些本质。在隐喻手法中,这种本质得到延伸,因而能触及未知事物。被选中的短语肯定是合适的——这即是说,我们相信,诗人选中了某些合适的短语——既能描绘已知的事物也能描绘未知的事物。已知事物的某种品质向未知事物的传递就像一束光;我们在已知事物的光中“看见”(即是说,我们领悟了)与未知相关的某种东西。 eg. 圆 ——斯坦利·库利兹 这个早晨光泼洒在 粉色的银莲花上, 在他们高高的花茎上摇动; 从尖尖的蓝色婆婆纳倾泻而下, 光,流进小溪, 流过蜜蜂的背; 这个早晨我看见光亲吻 玫瑰的丝绸, 他们正在第二次绽放, 我迟开的花草 因它们的白兰地而醉红了脸。 一种奇异的兴奋使我站立不稳。 于是我关上门, 于是我爬下楼梯走进地窖, 于是我在昏暗中 伏在桌上, 没有什么景象 诱惑我, 只有一堆蓬松的化肥, 散发着陈旧的臭味 在我窗下; 我拿起笔记本, 开始大声朗读 我在污迹斑斑的纸上 潦草写下的,仍然潮湿的句子: “光泼洒……” 我几乎等不到明天, 一种新生活为我开启, 和每天一样, 和每天一样。 爱像心中燃烧的城 ——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重要的访谈》XXVI (Fatal Interview,XXVI) 此外,那种意象也可以将一种已知之物与另一种已知之物联系起来,以便我们更敏锐、更深刻地“看到”(身体意义上的看)某种东西。 天空中的云低垂,蓬松, 就像忽闪的眼前飘荡的几缕刘海。——罗伯特·弗罗斯特,《曾临太平洋》 (Once by the Pacific) —————————————————————— 假如对两种事物所进行的一般意义上的比较在整首诗中被重复,被延伸,还附带着重复的意象,就被称为扩展隐喻(extended metaphor)。假如这种比较非比寻常,或者稀奇古怪,它就被称为奇想(conceit)。 她在愉悦的思绪中保持平衡, 一只鹪鹩,快乐地,在风中摆动尾羽, 她的歌声使幼小的枝条微颤。——西奥多·罗特克,《献给简的挽歌》 (Elegy for Jane) ———————————————————— 我们可以用某种狂野的、神奇的方式去想象它,而且是带着愉悦去想象它。仅仅让树产生波浪,或者让波浪舞蹈是不够的。与其使用糟糕的,或者愚蠢的拟人化手法,不如不用。 而自然界总是象征意象的巨大仓库。诗歌作为古老的艺术之一,如同所有的艺术一样,都起源于地球遥远的荒野。它也开始于看、触、听、嗅、尝的过程。 当然,也能从工业世界捡拾意象——城市可以是也曾经是稳固的诗性描述和意象的来源。但自然界是古老的河流,流过万物,我认为诗人应永远地停留在岸边钓鱼。 诗歌的力量既来自精神的审视也来自形象语言——这个世界的淤泥和叶子。假如没有淤泥和叶子——鱼、玫瑰和蜂蜜——诗歌就会像自言自语一样乏味单调。假如没有形象语言,我们就不可能有文学。因此它被称之为文学的实体。 诗歌开始于经验,但诗歌事实上不是经验,甚至也不一定是对经验的准确记录。它们是想象的构成,它们并不是为了向我们描述诗人或者诗人的实际经验——它们是为了作为诗歌而存在。 我倾向于认为,我是在为一个几百年之后才出生的、某个遥远国度的陌生人写诗。这是一个有用的概念,尤其是在修订的过程中。它极有说服力,提醒我只将必要的一切写在纸上。我必须创造一首完整的诗——一首可以畅游其间的、河流一般的诗,一首可以攀登的、高山似的诗。如果它被完成了,它并非属于我,而是一首深深呼吸着的、跳跃着的、自足的诗。 一个忠告:有些诗歌堆砌了有趣的、美丽的诗行——隐喻叠加隐喻——细节连着细节。这些诗歌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滑行,但它们从不表达什么,它们只是重复了两三次。显然,它们是非常聪明的诗。然而,在那样的诗歌中,步调被遗忘了——开头和结尾之间的能量、流动感、运动和完整性都被遗忘了。最后,它耀眼的光芒所携带的沉重分量拖垮了它。在口袋中保留一点隐喻的光芒,让诗歌不受过分的干扰继续向前流动,这样更明智。因此删减是修订的重要部分。 修订几乎是一项没有止境的工作。但它有无限的魅力,尤其是在创作初期,这是一个我们可以从中学习的过程。 自己无需遵循自己的创作惯性——还可以尝试其他的方法——还有无数的创作方法。 第一句格言来自福楼拜(Flaubert),这是我从梵高的书中摘录下来的一句朴素的话:“天才是长久的耐心,而独创性则是意志和强烈观察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