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给格里果洛维奇的一封信
契诃夫在1886年(也就是他26岁的时候),收到了格里果洛维奇的一封信,信中赞叹了契诃夫的才华和审美,并期望他不要辜负这份难得的天赋,让他别再为了解决饥饿而赶工写作。
契诃夫收到这封信之后,备受鼓舞,大概也是从此迈入了“文坛”。
您的信……如雷电般击中了我。当时的我几欲落泪,动情不已,直到现在,仍能感觉到它在我灵魂里留下的深深印记。您向我的青年时代报以微笑,我也请求上天延缓您的衰老。我,我找不到言语或行为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您若知道普通人是以怎样的目光看待像您这样的精英,您就会明白您的信对我的自尊心意味着什么。这封信的价值胜过了所有的证书,而且,对于一个刚刚起步的写作者,这是一份既发给现在也颁给未来的赏金。我如坠云雾。我尚无能力判断自己是否配得上这份崇高的奖赏。我只能再说一遍:这奖赏震动了我。 如果说我有什么值得尊重的才华,那么,我要在您纯正的心灵前起誓,我从来不曾尊重过它。我感觉,才华我是有的,可是我一向认为这点才华无足轻重。只要有一点简单的外因,就足以使我对自己不公正,对自己极端怀疑,极端不信任。而这类原因,现在回想起来,之于我,是相当多见的。凡是跟我接近的人都一向用鄙夷的态度对待我的写作事业,不断地好意劝告我不要再用这种乱涂乱抹的行当代替正经的工作。我在莫斯科有几百个熟人,其中有二十来个是从事写作的,可是我不记得有谁愿意读读我的作品,或者把我看作艺术家。……我在报刊上混了五年,大家都认为我在文学方面毫无成绩,这种普遍的看法已经深入我的心灵,使我很快也习惯于用这种鄙夷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工作,所以——我也就这样混下去了!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我是医生,医务工作忙得不得了,因此要说到“两个兔子”这句俗谚让人辗转难眠,恐怕谁也没有我体会更深了。 我写这些,只是为了在您面前稍稍开脱自己的大罪。在这以前我对自己的文学工作一直极其轻浮,漫不经心,马马虎虎。……我一边写,一面极力不把我所珍爱的形象和画面用在小说里,上帝才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珍藏起来。 这是一封多么亲切的信啊,首先,它促使我用批判的眼光审视自己的作品,就像真诚直率的苏沃林促使我做的那样。我正要写一些看得过去的东西,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才华。 就这么突然地,您的信到来了。请原谅我打一个这样的比方:这封信对我产生的效力,就像是官府下达了命令“限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本城!”也就是说,我突然地感到一种不容置疑的必要性,必须立刻行动,尽快脱离这个我所深陷的泥沼…… 我将摆脱仓促的写作,但这需要一些时间。我不可能脱离现在的常规生活。我拒绝忍饥挨饿,因为我已经受够了饥饿,现在我不用再忍受了……我放弃闲暇娱乐,投入文学,每天两三个小时,以及夜晚的一些时候,也就是说,在做不了重要工作的一些时间里。 夏天,当我有更多空闲,并且开销不大的时候,我就会严肃认真地写作。 在我的书上署我的真名是不可能的事了,因为已经太迟了:书已印刷,装帧完毕。在您之前,彼得堡也有很多人都曾劝我别草草用一个笔名糟蹋了这本册子,但我没有听他们的意见,也许是出于自尊心吧。我并不喜欢我的书。它不过是瓶酸醋调味汁,是一堆杂乱无章的学生习作,被审查会以及诙谐小报的编辑扒光了羽毛!我相信,很多人读了它后都会失望的。要是我早知会有人阅读,而且您也在阅读,我真不会让这本书出版。 一切希望都在未来。我才二十六岁。也许我还是能做成些事情,尽管光阴似箭。 原谅我写了这样长的一封信,请别指责这个写信人,他是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允许自己,怀着如此巨大的喜悦心情,写信给格利果罗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