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与软糖(二)
如果说体育课是丢脸时刻,那其他课我们几乎都如鱼得水。大概中国学生在世界各地都是理科强手,哪怕作为被分到理科班的文科生,我的成绩依旧不错。究其原因吧其实也很简单。拿数学课来说,老师一学期只教一件事情,第一节课听不明白的东西,第十节课总能弄懂了。而法国同学们上课也没在听,回家也没在写作业,考试都靠猜。卷子发下来以后,他们还都羡慕地说,中国人真的好聪明。
法国老师也很残忍,发卷子都按照分数从高到低发。每次发卷子的那节课,觉得自己考得不错的同学都会坐到教室中间的位子,殷切地看着老师。而觉得自己考得不好的同学就会抢最后一排角落的位子,期盼着发到最后,老师往教室后面走的时候,前排同学不要回头。当然,也不是所有法国人都不学习。我在枫丹关系最好的朋友里有一些就是因为大家都在学习才熟起来的。有一个头发卷卷的男生,为数不多戴眼镜的法国同学之一,是我们中国学生最大的竞争对手。每次发卷子,他都暗暗握拳,睁大眼睛,期盼着老师先走到他面前。假若老师先发给了我们,他就会假装生气地挥挥拳头,笑着撇嘴说“嗨,又输了!”数学考试的时候,他总会坐在我前面的位子,考试中一会儿回头借块橡皮,一会儿回头借把尺子,假装看看我的答题纸。别的同学考试探头探脑,老师就会说“大家自己做自己的噢”,但他回头多少次,老师都也没管过。
这大概就是数学老师对我们的偏爱。数学老师是一个矮小精瘦的老太太,短短的头发,小小的脑袋,特别俏皮的样子。说话声音低沉,但语气活泼。第一次数学考试发卷子的时候她就说“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的新朋友考得都比你们好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场景让我印象特别深刻,老师讲这句话的样子和语气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可能因为那是第一场考试,第一次老师明确地提到了我们。好像很多老师怕我们觉得被区别对待所以很少提及我们,为了让我们更好地融入所以谨慎地将我们和大家一样看待。这种一视同仁的压力直到那一刻都让老师和同学们有些束手束脚。而数学老师的话让我感到自己的存在被一个框框圈了出来,但这个框框让我觉得很温暖。她甚至还来起了对立面,让大家对我们有了竞争心。但也是因为这种竞争心让我收获了最最亲切的友谊。
物理老师是个瘦高的男人,漫画里典型的法国男子好像都是他这个样子,窄窄的脸,圆圆的头顶,并不茂密的头发颜色有点点浅,带着斯文的金属框镜,非常认真的样子。他是那种不太管学生的老师,和蔼可亲,但鲜少互动。沉浸在自己讲的课里,只讲给听讲的人听。我印象中我们的课堂总是非常安静的,不听讲的同学也不会聊天或者闹场,老师也不整顿纪律。听着听着累了,走神了,眼睛飘出窗外看一会大树和小鸟也无妨。毕竟一个学期好像都在讲万有引力和自由落体。
化学老师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我们的化学课基本上都在实验室里上的。两个人一张实验桌,除了座位这一边,另外三边都有着高高的壁。这环境也太适合开小灶聊天了。下课的时候提交一张实验报告就行,上面记录了实验的目的、过程、结果和结论。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我和另一个中国女孩子坐在一起,从没有这样上过化学课的我们两完全懵了,操作也不会,报告也不知道怎么填。课程过半,我们前排的两个同学完成了实验报告,回过头来找我们聊天时发现我们空白的试管和空白的报告表格,说,哎呀你们这样不行。从那以后,化学课上我们两个中国学生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们几个轮流和我们做实验搭档,带着我们写实验报告,然后用后半节课的时间来聊天。
生物和自然地理课是一门,叫做“生命与地球科学”。课程老师是一个高大的女人,金色的长发从头顶一直铺到肩膀。她永远穿着白色实验大褂,讲课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尽力地控场。她是一个希望大家都能听她说话的老师,所以看起来比较辛苦。她也很爱板书,用永远都墨水不够的水笔在白板上画出一些看不太清的图,旁边写上一些标注。这么课上的内容我没有一次在课上听懂,有的时候抄板书都来不及,还要借别人的笔记回去。然后再一个个查那些词,一般都是“有丝分裂”或者“线粒体”之类的。那一年我八辈子用不上的词汇量猛增。但科学老师很爱给我们带糖吃。一种长条的软糖,超市里几欧一大包的那种,法国同学告诉我这是他们童年的回忆,大概就是他们的大白兔。但是这软糖有好多种口味,太妃的或者水果的,五颜六色。老师带糖来其实不是给我们吃的,而是为了解释一种地质学上的变化,大概是某种岩,如同这软糖一样,本来坚硬,但某些情况下就柔软可以变形。如今我一个专业名词都说不上,只记得这糖纸里有小笑话,或者脑筋急转弯。老师在上面解释岩石的时候,我的同桌就在给我解释我那张糖纸上的笑话笑点在哪,然后和我交换看彼此糖纸上的笑话。
还有一些课是全年级一起上的,比如历史。历史课是大课,和我们关系好的同班同学都不在我们这个班,所以我们三个中国女生永远坐在一起,左边靠窗的一排。历史老师也是个老太太,棕色蓬松短发,充满了活力,整个人随时能起飞的感觉。她研究超大颗,炯炯有神,一手拿粉笔,一手撑在讲台上讲课。她的板书巨快也巨草,天书一样。我都不知道我历史课是怎么过了的。但我感觉周围的法国同学和我一样不知所措,大概因为大家都是理科生,历史成绩不太重要。那学期讲二战,会讲到亚洲战场的部分,以及华裔在法国的劳工。老师都会讲着讲着停下来,转向我们三个,认真地问我们,你们觉得我讲得还对吗?你们有什么意见需要提出吗?我们其实什么意见也没提过,因为她的表述都非常客观和尊重。但她总是会不厌其烦地询问我们的意见,确定我们的感受。我记得历史课是周二下午,朝阳的教室,我们坐在阳光里,还有窗户吹进来的微风和森林好闻的气味。想着第二天下午就可以放假了,心情总是特别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