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往事 | 别人的青春放荡不羁，而我的只有傻不拉几

1、

第一次进藏是在08年，我先是跟哥们去青海，帮一个基金会考察乡村图书馆，完了在青海湖分开，他们去德令哈给姑娘发诗句：“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我进藏，路边搭车，等了半天，没车鸟我。

捡了张纸皮，写上，“学生，进藏，谢谢”。停下一辆货车，捎上了我。

“你们是不是看到“学生”两个字才停车的？”，我为自己的机智暗自窃喜，

“啥？你那字太小了，看不清的”，他回，“我是刚好停车撒泡尿而已了。”

2、

到拉萨的第一天，住的亚宾馆，20块一个床位。木床一排铺开，只有两客人，我，以及一个姑娘。我睡一头，姑娘睡另一头，中间隔了三张床。

姑娘眉清目秀，眼睛里写满了天真无邪，一眼就让我觉得脸蛋发热，赶紧埋头看书，一句话也没说。

10点多，眼皮打架，灯光太亮。

“可以关灯吗？”我单刀直入。

“嗯”，她言简意赅。

初次进藏，我有点高反，头痛，睡不着，辗转反侧。

“嘿”，黑暗里传来一个娇气的声音，“要不要一块去看日出？”

”去哪看？“我说。

“布宫呗。”

“行啊”，我回，黑暗给了我胆子，“几点出发？”

“6点。”她回，语气坚决，毋容置疑。

6点半到了布宫广场，天还黑得要命，而且丝毫没有要亮起来的意思。

冬天的拉萨清晨冷风刺骨，我们傻瓜蛋一样坐在广场冻成狗，两小时后，天终于亮了。“这死坑货。”

回旅馆后，我赶紧收拾包袱，换了家住的，补觉。

没想到的是，之后我们会在一个满是风的黄昏重逢，推着自行车压过满地的落叶，走一段长路，说起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更没想到，多年以后……“我是看不见风的，如同爱情是看不见的，但是树梢在摇动”……离题了，打住。

3、

那会西藏刚发生了点事情，而且是冬天，游客极少，来来去去就那么些，遇到已属难得，还能聊到一块就算是中了彩票。这其中就有一个姑娘。

可我那会觉得冒险比爱情刺激（显然哪会我还没弄明白爱情才是生活中最大的冒险），所以相对于跟姑娘在拉萨手牵手晒太阳，我更想自己跑去纳木错。

问题在于我没有车，也没找到车，也没找到拼车的人，甚至不知道纳木错有没封，没封的话还有没旅馆。

不过，年少无知的我觉得只要想去一个地方，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危险不能，姑娘也不能。回想起来，我觉得是自己脑子有坑，为什么别人的青春那么放荡不羁，而我的青春只有傻不拉几？

4、

反正就是在一个凛冽的清晨，我作别姑娘，坐火车到了当雄，接着拦了辆皮卡搭到检查站，开始徒步。

离湖边还有三十多公里，八小时后才会天黑，步子快些应该能到。

没想到走出去没多久，就全是冰雪路面，鞋子打滑、步步惊心。

很快就日落了，湖还远着呢。

“你小心点”，姑娘适时地发来消息，“旅馆的老板说那边有狼，而且湖边的旅馆全部都关掉了。”

没多久我就被一群动物围了起来，绿色的眼睛，像狗，或是狼。

他们没叫，我也不喊，面面相觑，相互试探。我握着手电，鼓起腮帮，金刚怒目，试图保持最后的尊严。

在快要冻成雕像时，它们嗷嗷几声，撤了。

又走了一段，远处看到一丝游移的灯火，有人。

我赶紧大喊救命。没有回应。立即给西宁的青旅认识的藏族哥们打电话，“没时间解释了，藏语救命怎么说？”

“吐就”，哥们回我。

我赶紧大喊，“吐就吐就，吐就吐就”。

灯火朝我走来，是个藏族大叔，听不懂普通话。我只能摸摸肚子，“饿”，手掌合着放脑袋侧面，“困”。

他把我带到一个板房里，边上抓了块牛粪，掰开，扔进炉子，火苗旺了一些，暖。又用手抓着吊在半空的牛肉，另一只手拿刀割了一片，递给我，“吃”，他说。

一来肚子饿，二来为了感谢大叔的救命之恩，我不能嫌弃这牛粪沾过的肉，“好吃”，我朝他点点头，浓郁的肉味中，有青草和土地的气息。

纳木错出来，接到一个越洋电话，海外实习通过了，我就收拾好行李，去非洲。

5、

2012年，我已从金融业跑路，或金融业已经抛弃了我，反正都是一回事。那一年，我搭车徒步，走了进藏的五条线路。

先是从滇藏线进，过排龙天险时，因为有落石，不敢徒步穿越，路口汇集了一堆人，都是搭不上车的背包客。

终于等来了一辆货车，可驾驶舱已经坐满了人。司机大叔跳下来，打开车后斗的门，哐当一声，灰尘四散，里面一排笑脸，满身尘灰，眼神明亮。已经有好些背包客在上面了，“上车吧”，大叔挥挥手，我们爬上车斗，加入了这场“公路聚会”。

下车时，“你是啥人都搭的吗？”我们拍拍身上的灰，问司机大叔。

“只要是空车都搭的”，大叔笑着说，“我是觉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挺逗的，千里迢迢跑来受罪。”

说起来，那会搭车的风气还挺好，司机们乐意搭，我们也懂得感恩，会给司机买水，或是帮忙换油换胎，还会热情吹牛陪聊。

有一次搭车，聊得开心，经过然乌湖，冰雪初融，雪山倒影在湖面，我立即请求下车，”不走了不走了，这里太美了。“”别啊，拉你到波密啊。“司机恳求道，不得已让我下车时，有如情侣分手，难舍难离。

还有一次，走青藏线回拉萨，跟一货车司机聊了一千公里，从他纨绔子弟少年风流讲到后妈得宠背后捅刀，再到父子反目被扫地出门，然后丧家犬般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再是勤勤恳恳闯出一片天地，但求荣归故里得到梦寐以求的父亲的认可，没想到再次灰溜溜地被赶出家门。

“小王啊，我心里苦啊”，他喉咙沙哑。

一千公里听下来，相当于听了一部《白鹿原》，故事是好听，但连着几天没睡好，困。

再后来，我扛不住了，交换完电话，我在一个小镇的路口跳下车，他摇开车窗，扔给我一瓶红牛，“我经常跑这条线的，你什么时候要搭车，记得打我电话”他叮嘱道。

这一路上，我认识了很多路上的朋友，还瞎搞了很多事情，在拉萨弄图书馆，在古格修壁画，在阿里修路，在长江源保护站当志愿者。

那一年，藏区在我的生命了打下了烙印，见证了我青涩的旅行时代，也是我成为职业流浪汉的启蒙之年。就是在那一年的旅途里，我学会了“露营野炊搭车”的三件套，连穷困都没法阻止我了，就意味着这条路，真的要走好久好久了。

6、

2015年，从亚洲到非洲，被一条狗咬了，回国。

我先去了趟大理，跟圆圈一块盖房子，盖了三个月，刚把框架搭好，拆迁通知书也到了。

圆圈的女友跟他闹分手，一个人骑车进了西藏。他立即买了辆一万多的二手小面包，追。

我那会也刚失恋，就跟他一块走。

出城时大雨滂沱，老天在外面哭，我们在里面哭，跟泪人似的。不要笑，男人也有软弱的权利。

“不至于吧？”大鸟说，“不就是女人么？

“你懂个屁，你又没有。“

“没啥好哭的吧？”练练说，“姑娘而已嘛”

“你懂个屁，你那么多。”

（圆圈的车贴）

走到一半，堵车了，前面的通麦大桥断了。得绕一大圈路，改走川藏中线，土路，坑多，残破的车身飞扬，落地，飞扬，落地，“啊”，“啊”，“啊”，颠得人心惶惶，脾胃不适，快到丁青时，又撞到封路，只能半夜通行。

车灯昏黄，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车辆下坡时，会照向那黑暗的深渊，让人胆寒。

好不容易开到垭口，碰到一大水潭，不知道有多深，不敢过。

等了半小时，一辆越野开了过去，看着还好，可越野底盘高，我们是二手小面包，这事只能听天由命。

开到水潭中间时，不出所料，熄火了。

天上下着雨，我们脱掉鞋子，卷起裤腿，我们跳进冰冷的水潭里，推车。还是打不着火。钻回车里，擦干脚，跺脚取暖，再下去，总算推着了，跳回车上，“我的脚去哪了啊？“

就这么干了四天，终于有惊无险的干到了拉萨。

车子直接开到修理厂，“你们是掉沟里了吗？“师傅瞅了瞅我们，”底盘都摔断了啊。”

7、

再下一次，就到了18年，十年旅途，流放者归来，出发跟归来一样需要适应，不太习惯。

西藏仿佛有某种诡异的吸引力，我碰到过好些长年的旅行者，总是会反复的回到这里。

我也是。我想去玩，又想做点事，就弄了几条线路。

第一趟车，机票临时出问题，退了两个客人，刚出发，客人高反，又退了一个，剩一个客人，只能相依为命瞎转悠。

接下来的日子，她不再是个客人，而会化身为边吸氧边开车的司机，夜晚的旷野下找不着车的迷途羔羊，陷车时捡石头挖车的助手，裹着睡袋在星空下入眠让露水打湿头发的傻蛋，靠烧筷子煮面的厨师，吃半身不熟的鸡蛋面的原始人……

总而言之，她从客人变成一个共犯，一段危险而迷人的史诗般的旅途的共谋者（哈哈哈哈，就问你写作者的鬼话你还敢不敢信？），并且偷窥到了我对抗命运无常的秘密武器：苦中作乐。

旅途的最后，她还患上了人质情节，坚持请我吃火锅来让我不至于亏钱，

那之后，我又跑了很多线路，去了更多不为人知的地方，看了更多游人罕至的风景，也陷了更多的车，挖下了更多的坑。所幸的是，总会有朋友及时出现帮我解决困难，不幸的是，他们怎么会交了我这么一个坑货朋友？

几个月跑下来，玩是玩开心了，事情么，当然是搞砸了，钱的话，钱长啥样的来着？

话说回来，我们做事，不是因为知道这事会成，而是因为我们想做。那些雨水般洒在身上的星辰，倒映在水面上的雪山，吹过旷野的风，没有尽头的道路，本身就是一种奖赏。

唉，只能这么想了啊，不然你让我咋办？痛哭流涕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还是拿头撞墙逼死自己么？

8、

古语有云，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是真的。

这不时隔两年，我虎躯一震，衣摆一抖，老子又回来了。

如果说上次跑线路吸收到什么经验，那就是不要带线路了。

所以我就拉了开车拍照木工水电写代码盖房子十项全能的“大理刘德华”圆圈当领队兼司机，

再找来拧过螺丝放过羊，在苍山租下一片田开荒种菜盖房子，还自建拖挂房车的大雁当后勤保障兼司机，

至于我，我就心安理得地做个端水倒茶的废物，专心赏花拍照吹牛B，分工很明确，事情很靠谱。

只要我不开车，坑的能力就被封印了大半，所以请不要过于担心。

虽然有我在的旅途，多少总有些意外，可人生之所以值得期待，就是因为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吧？

（陷车都得陷在一个美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