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的故事》、蒙田及其他

記得小兒讀中學那時候,我們家睡前有一個夜讀的習慣。「誦讀者」由我這個聲音既不美、普通話的音調也不準確的人來勉強擔任。有一次選了奧國名家茨威格的那一篇有名的小說《象棋的故事》,斷斷續續用了好幾個臨睡的晚上,給全家朗聲讀了一遍。沒有想到,讀中學的孩孑也是喜歡聽。本來夜讀也有點「助眠」的意味,聽得入神了倒反而不想睡了。
小說裏,那一位被蓋世太保關閉在飯店「囚室」裏受孤獨折磨的囚人,無意中得了棋譜而自己與自己對弈,棋盤棋局棋藝都成了他天馬行空頭腦裏的「精義」,竟然把那一位孤傲、不可一世的世界冠軍琴多維奇擊敗了。不過,這位高超的囚人卻是留下了「孤獨折磨」的後遺症,在現實的棋盤上有時也會「熱狂」地回到過去在囚室時的天馬行空的狂態。
這樣的故事,讀了之後,總是讓人忘記不了。由野蠻和不自由而來的孤獨,是茨威格這一位有著史論縱橫筆墨的名小說家直到最後都在替世人擔憂著的一個歷史的「癥結」。
從這裏,又讓我想到過去曾經讀過一點他所作的那一本薄薄的傳記《蒙田》。開首的幾段話給我的銘感很深。他說,當他二十歲那年第一次讀蒙田《隨筆集》,不太知道該怎麼讀它。對它的欣賞,始終停留在一種文學或者對古籍的欣賞,缺乏心與心之間電火花般的碰撞。當時是把蒙田為爭取心靈自由所作的鬥爭當做一種歷史上的鬥爭來加以尊重和崇敬的。對當時的他那一輩來說,蒙田所作的那種鬥爭早已成為多餘和無關緊要。蒙田搖撼的那些他們認為早已被打碎了的種種枷鎖,已經沒有什麼意義,而他們當時不知道那些枷鎖卻已在重新在那裏打造。沒有經過多長的時間,二戰就爆發了,那可能比蒙田那時候的野蠻和殘酷,都是更甚了。蒙田的名句「人生的最高藝術乃是保持住自我」,總好像是不會過時。
茨威格對於人類總是有點悲觀,他的最後是以絕望來走完人生的腳步,我們當然是同情,但總是可惜。他最怕的是人類的仇恨和狅熱,而這些又都是從蒙昧和愚蠢而來的。他特別有一點,就是從來都是指向群體和人群的,而不是簡單地歸之哪一個或者哪幾個。
我們總是常常會說,這樣的事情,已經是十分遙遠了,現在的人們,總不至於還會有吧。就像茨威格二十歲初讀蒙田時那樣。但是人類的信心背後,卻總要防備著各種各樣的「變種」出來。當我們都在轉發同樣的信息,轉貼同樣的文章,理所當然地「確信」同樣的事情,異口同聲發出同樣的「議論」,視若無睹地追求著同樣的「個性」,以同樣的時髦進入「多元多樣」的時代,這裏面總多多少少有一點「蒙昩」的變種在那裏存在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