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徒--毋么咧,毋么咧
第一章 毋么咧,毋么咧
“噢哟,心跳毋么咧!”苏北阿姨把手掌按在憨徒胸口低呼,“囡儿你来摸摸看,你爸爸心跳好像毋么咧。”
一只紫胀得满是冻疮的手微微颤抖着探过去,“毋么咧,毋么咧?”
一只干燥的大手向上探着鼻息,再往下探上脖颈侧,肯定地道,“是毋么咧。”
靠墙站着的男人脸色惨白,眼神飘忽,嘴唇蠕动地重复,“毋么咧,毋么咧。”
客厅里坐着的老妇人作势起身,到底还是跌回了沙发上,口里喃喃,“毋么咧,毋么咧……”
一通通电话紧接着被拨出,“外公毋么咧”“阿嗲毋么咧”“姨夫毋么咧”“亚叔毋么咧”“娘舅毋么咧”“毋么咧,毋么咧……”
入殓师很快赶来,老妇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真丝寿衣和白色圣衣交给入殓师,余光瞥见憨徒始终张着的嘴巴,蹙眉,伸手把下巴推上,刚一松手又张开了,眉头拧得更紧,用力去推,憨徒没牙的干瘪脸庞微微变形,饶是如此手一松劲,嘴又张开了。老妇人抿嘴,入殓师道,“没事,您去休息吧,交给我。”熟练地抽出一张硬纸板,折叠出弯曲的弧度,轻轻衬在憨徒脖子上,托住张开的下颌骨。
走到床尾,麻利地撕开纸尿裤,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老妇人退了出去,入殓师头也不抬,“端盆水来。”苏北阿姨应声而去。
毛巾一遍遍浸入温热的水中,脖子,胸口,肚子,胳膊,当擦到右手手掌时,入殓师一怔,之前以为是握着的拳头没有松开,这才发现竟只是一只秃秃的肉掌,本该是五指的位置空留五个大小不一的微微凸起,表面平滑,竟像天生如此。抬头看向墙边的男人,“需不需要给你爸爸做五个假手指,带上手套的话看不出来。”男人一直看着窗外的眼神调回,盯着入殓师的眼睛,半晌,生硬地挤出两个字,“不用。”转身出去。
水温变凉时,憨徒的身体已然洁净。从床头抽出一片新的纸尿裤,抖开,“还要穿纸尿裤吗?”颤抖的声音从旁响起。“可能还会有少量秽物流出来,弄脏寿衣就不好了。今天先穿上,到真正入殓那一天再抽掉。”“那我给爸爸屁股上再擦点红霉素。”紫胀的手拿过床头的红霉素软膏。入殓师抬头,温声道,“已经不用了。”挤满了软膏的手滞住,慢慢垂下。干燥的大手捧起这只仿佛稍一用力就要破皮嗞血的冻疮手,拿过纸巾,轻轻擦去上面的油膏。
穿上藏青色真丝寿衣,披上白色的圣衣,一切收拾停当,撤下抵在下颌骨上的硬纸板,憨徒的嘴终于闭上了。
“这个床的位置不好,头正对着窗,来个家属帮我一起抬一下,调个位置,头朝东脚朝西。”
“竖过来放不下。”老妇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搓动着紫胀的手走到房门口,“姆妈,把你的缝纫机挪到阳台上一下吧,就一晚上,明天我就帮你搬回来,让爸爸走得舒服点……”哽咽地说不下去。
老妇人看着她,不再说话。
许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头顶着墙睡感觉到了踏实,憨徒的脸色很是安详,甚至泛着微微的红润。